别笙叫他这样一问,目中不禁浃了点儿窘迫,“我……偷偷拿的。” 他说着也觉这般行径委实不耻,不觉间颊边偎了红潮,无端使人想到方才檐廊下的花梢海棠,轻探芳蕊,却又半怯秋寒…… 巫庭看着别笙颊畔透出的殷色,心潮似乎也在跟着涌动,不知出于什么,竟是还想再接着问下去,“那……” 别笙却是受不住他这般逼问了,“殿下……” 巫庭抬目看他。 别笙自觉理亏,是以软着声儿道:“我不该未经允许,便私取殿下手书的,若是觉得不妥,我以后便不临了。” 巫庭听见这句话,心念蓦然沉了下去,“要临的是你,说不临的也是你,如此便改弦易辙,日后如何成事?” 别笙叫他说愣了,“殿下方才那般,我以为……是介意。” 巫庭抿了抿唇,神色忽的有些不自然,又很快敛下了,“不过是几帖字而已,有何好介意?” 这话不知是说给别笙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别笙闻言心下的羞耻少了些,他搅弄着墨锭,试探性的道:“那我日后还照着临?” 巫庭淡淡“嗯”了一声,“以后不必私取,过两日我给你送过来些。” 别笙见他神色这样平静,心下的不自在悄然散去,应了声“好”。 用过饭后,巫庭便告辞离开了。 临近傍晚时分,残阳铺陈,别父踏着一地赭霞回府,问过门子后,一径去了别笙的扶风院。 别笙正在补昨日的课业,见到别父来了,忙起身去迎,他绕到书案前面,躬身道:“请父亲安。” “何时回来的?”别亭问道。 “午时才过不久,”别笙怕别父追究他昨日未归的事,先一步解释道:“昨日筵宴过后,雨势不减,实在是不得不留在别宫。” 别父听出了别笙话中隐含的意思,唇边一哂道:“我在稚奴心中便是这般不通情达理?” 别笙:“……” 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在别父面前没敢说出口,“父亲是担心我,我知道的。” 别父看着别笙言不由衷的模样,眉间不由染上两分笑意,小崽子身体弱,昨日又逢骤雨,实在不能叫人放心,他来扶风院也确实是因着担忧,见人无恙心下微松。 既是瞧过人了,别父也不多留,只转眼之际却瞥见了那幅晾在案上的墨竹图,劲瘦孤高,颇有君子之风,他见上面墨色仍有润泽之态,便以为是别笙方才画的,舒展了眉目道:“这幅墨竹图倒是神韵生动。” 别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是巫庭留下的画,点点头道:“这个是殿下画的。” 他说着又将自己的那副从下面抽出来放到别父眼前,“这个是我画的。” 别父看着别笙拿出来的那幅画,只扫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墨迹不匀,笔锋顿挫,两幅画放在一起对比,让他心头梗了一下,“你……” “我知道我画的不好,”别笙扁着嘴将自己画的那幅画重新压在底下。 别父看着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小崽子,笑了:“那你倒是长进些。” 别笙被巫庭训完,又被父亲训,闷着声儿道:“那世间万物总有定数,颖悟也是一样,父亲跟殿下占的多了些,那分给我自然就少了。” 别父听着这一番辩解的话,真真是被气笑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把自己的愚笨怪到别人身上的,关键是你明明知道那是歪理,仔细一想,竟还真的反驳不能,看着小崽子圆乎乎的脑袋,手掌动了动,好悬才忍住了没动手。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 别笙觑了一眼别父沉下的脸色,不敢接着输出自己的观点了,“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别父张口正欲再说,书房的门却被敲响了,往外看了一眼,见是十九,叫他进来。 十九捧着檀盒踏入屋内,垂目行礼之后道:“老爷,少爷,这是长龄世子方才遣人送来的。” 别笙看着十九手上的檀盒,想起了昨日沈长龄说要给他送药的事,虽然不想要,但想到沈长龄蛮横恣肆的性子还是道:“放下吧。” 十九将盒子放到一旁后退了出去。 待人走了,别笙抽了锁打开檀盒看了一眼,里面并排摆着螺钿云纹圆盒,瞧着与他上次伤了手时用的药膏颇像。 别笙没怎么在意,合上后准备扔进木屉。 他不知道这东西的珍贵,别父却是知道的,原本小辈之间的往来他不便干涉,但沈长龄出手就是这样的珍贵之物着实让人讶异,便也多问了一句,“世子缘何送了蟾玉膏给你?” 别笙想到那天夜里的事,心里还气得紧,只对着别父到底做不来告状这种事,信口道:“我也不知,可能是东西多的没地方放吧。” 别父看着把他当傻子糊弄的小崽子,没忍住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 别笙疼的“嘶”了一声,他一面揉脑袋一面道:“待会儿用饭时我要告诉母亲你又打我。” 别父顿时止住了话音,他看着信誓旦旦说要去告状的小崽子,冷笑着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别笙给他比了三个指头。 别父看着自认幼稚的别笙,额角抽了抽。
第66章 殿前香(六十六) 待到晚间用饭的时候, 别笙添油加醋的将方才挨打的事说了一通,完了捂着后脑勺一副还很疼的模样, “我方才摸了一下, 这里好像起了个包。” 别父看着别笙这番作态,只觉得方才打的轻了,他放下木箸提醒道:“我方才打的是头顶。” 别笙:“……” 他放下搁在后脑勺的手,不说话了。 别母看父子俩斗完嘴, 抿唇一笑, 给别笙夹了一筷子菜, 安抚道:“长龄世子无缘无故送来这样重的礼, 你父亲也是关心你。” 说完她又朝别亭道:“以后别遇事就动手, 你好歹也是个文官, 就不会好好教稚奴道理吗?” 别亭心道:你若是见过这小崽子伶牙俐齿、歪理连篇的模样, 怕就不会这样说了, 但转目看了眼别笙, 见他一面点头表示受教,一面换了公筷给妻子夹菜, 而妻子则笑意盈盈的模样, 只能咽下想说的话,道了声“好”。 别笙余光瞥见父亲被堵的说不出话, 唇角偷偷抿出个笑来。 用完饭, 别笙回了扶风院,开始练习画竹,之后几天亦是如此, 不是在读书, 就是趴在窗下观察院中的竹子,半点不得闲。 主要是不敢把课业拖欠太久。 五天过去, 别笙给温府递上了拜匣。 等确定了拜访的日子,别笙当天起了个大早,很是拾掇了一番,一身淡青色的交领长衫,银纹滚边,腰束云环,下面坠了枚双面镂雕的如意佩,远远瞧着当真个清腮润玉的少年公子。 别父知道别笙出门是拜访温酒,只问了句便放人出门了。 两家府上隔的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是以别笙也懒得坐马车了,直接带着十九走了过去。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两人到了温府门前,别笙先歇了口气,等缓过来几分后才叫十九前去叩门。 门子想来是得了吩咐,见到来人后直接躬身请了进去,“大人已在园中静候公子了。” 别笙“嗯”了一声,“前面带路吧!” “是。” 脚下是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日光倾泻下来,一地的斑斓。 再往前便是叠石掇山,山石围成的曲廊,中通曲径,外环流水,上掩花枝,玉壶仙境不过如此。 不同于别府的中规中矩,这里更多的是种烟雨江南的委婉清丽。 待从曲廊绕出,抬眼便见一披着鹤氅的男子正端坐于亭台正中,手执白子,面前是一盘未完的棋局。 他弈棋也怪的很,对面没有人,瞧着是同自己下的。 许是听到了一旁的动静,温酒将手中棋子归位后看了过来。 别笙站在那里喊了声“先生。” 他的声音有些紧,似是有些紧张。 温酒看着少年抱着画匣站在那里,身后是花枝掩映,身前是天光豁然,乌黑的眼睛那样望过来,眼底带着些很容易叫人觉察出的好奇,有点像是宫中的那只小猫。 想到这里,温酒不由一笑。 目中带着清浅的柔和,“怎么站在那里不过来?” 许是感受到了对方的宽和,别笙放松了一些,他走过去揖下一礼,“拜见先生。” 温酒轻一颔首,他见别笙怀中还抱着长长的画匣,指了指一旁的石凳:“先放在这里吧!” “嗯,”别笙听话的将画匣搁下,只是放下之后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但就这么告辞似乎也不大好,环视一周,还是将话题扯在了眼前,“先生一个人也能弈棋吗?” “闲来无事,一人弈棋也别有趣味,”温酒展颜一笑,示意他坐下,“笙哥儿可要与我手谈一局?” 别笙听到温酒的话,没敢应,天知道他连棋谱都没翻过几本,也就因着上了几堂课,懂得基本的规则而已,“我下棋的水平可能不大好。” 温酒“嗯”了一声,不大在意的模样,将棋罐推到了他那边,“笙哥儿先行三子。” 都让到这里了,别笙也不好拂了温酒兴致,只能赶鸭子上架的捻了颗棋子。 黑子先行,先落天元。 第二、三子分别落在了右相以及斜对的空脚。 下完之后他朝温酒看去一眼,敛袖道:“该先生了。” 温酒执白子,闲闲落在了右侧的相脚。 别笙看着他一派晏然的姿态,想了想下到了左下的相脚。 温酒很快跟上。 别笙一边回想那几本没翻过多少页的棋谱,一边艰难落子。 越往下走,思考的间隙越长。 两刻钟就结束的棋局,一大半时间都叫别笙占去了,他看着棋盘上几乎被诱杀殆尽的黑子,抿了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是学生输了。” 他的眉眼微低,双手下完棋便放到了腿上,瞧着有些拘谨。 “无妨,”温酒见别笙姿态乖顺,心下不由多了两分喜欢,“且收拾了再来一局,这次让你五子。” 别笙忍不住道:“五子?” “怎么,嫌少?” 温酒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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