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笙总不能说自己叫面前这人按着欺负了一遭,不提面子上挨不挨的住,只说沈长龄这性子怕是也不会将十九当成一回事,只能大致应付了过去。 等脚步声远了后,别笙抓着绸被看向沈长龄,抿唇道:“天色已不早了,世子准备何时离开?” “就这么盼着我走?”沈长龄原想再说些什么,可听别笙这样话里话外的暗示委实……烦闷。 别笙避而不答,只回道:“天冷路滑,再晚些许是更为不便。” 沈长龄看着他垂下的眼帘,冷“嗤”一声,转身就走。 别笙塌下肩膀,终于松下一口气。 错眼之际却见沈长龄的玉珏还落在这里,不由道:“世子……” 沈长龄以为别笙是要挽留他,手指紧了紧,只面上还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何事?” 别笙指了指一旁的玉珏,“世子的东西忘记带走了……” 沈长龄回头看着别笙手边的物什,方才的情绪散了个干净,“你若是敢还回来便试试……” 说着拾起竖在门口的油伞走了出去。 别笙低头看着搁在床头的玉珏,神色有些复杂,私心里他是不想要的,可沈长龄那样说他又不敢随意处置。 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将玉珏放在了漆几上面。 同巫庭他们的放在一起。 半个时辰过去,沈长龄掩着面踏入了缺月阁,他将油伞扔给南络,冷着脸吩咐道:“将御赐的那几盒蟾玉膏取来。” 他是黑着脸从兰台院出来的,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缓和几分。
第62章 殿前香(六十二) 南络接过油伞放好, 他小心觑了一眼沈长龄的面色,犹豫之后道:“世子……” 沈长龄瞥他一眼, 斥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话音透着不虞。 南络躬着身子跟在后面, “此次来的匆忙,并未备下。” “父王那里……”沈长龄说着脚步停了一下,又自顾截口道:“罢了,你且记下此事, 待明日回府之后再找。” 南络垂首应诺。 沈长龄想到方才承诺过别笙明日要送他药膏, 有些头疼。 不经意间碰到了下巴上的伤口, 疼的皱了下眉。 南络注意到他的反应后, 忙道:“世子可是受伤了?” 沈长龄不想言及此事, 只道:“别宫可有备下普通伤药?” 南络听出了沈长龄话中的回避, 很有眼色的没再多问, “王爷身边随行的医官那里应当是有的。” 沈长龄道:“去取一盒过来。” 南络担忧的道:“可是要叫医官过来看看?” “不必, ”沈长龄拒绝的干脆, 一来自己这只是些皮肉伤,看不看的都没什么区别, 二来伤处委实尴尬, 不好叫人瞧见。 南络便也没有多言,“我这就去。” “等等, ”沈长龄叫住他, 神色颇为不自在的又补了一句,“再拿个把镜。” “是,”南络应下后, 见人快到房门口了, 提醒道:“世子,内间已备好盥洗之物。” “嗯, ”沈长龄推开房门,绕过八幅透雕的兰石屏,这才放下了挡在下巴上的手。 掌心沾着冰凉的雨水,尤掺了血的余温…… 咬的当真是一口比一口狠。 半点儿没留情。 他瞧着混了血色的水迹,眸光不定。 才收拾妥当,南络就带着一应物什过来了。 沈长龄接过东西,也没叫他进门,直接道:“回去吧,今夜不必守在这里。” 南络见人还是遮了脸出来的,头垂的更低,“是。” 沈长龄微微颔首,只临关门前,忽然问了一句:“这个药会不会留疤?” 倒不是他多看重相貌,而是一个咬痕这么明晃晃的印在下巴上,实在是有碍观瞻。 南络虽然没见沈长龄的伤势到底是什么样的,但见他一直捂着下半张脸,哪里会猜不到,因此特意问了医官,取了不会留疤的伤药,“世子放心。” 不了解具体情况的南络出了门后,对那位别家的小公子起了些怜悯之意,这么些年来,他还没见过得罪了自家世子的有过什么好下场。 沈长龄不知道南络想的什么,他回到屋中后,一面举着漆面的把镜,一面仰头对着给自己途药。 很有几分凄惨。 等涂完下巴,还有手上的。 上着上着,沈长龄心里蓦的生出一股子荒谬来。 他冒着骤雨去兰台院,心中打着要收拾人的想法,到了之后却叫别笙不知怎的给糊弄了过去,反倒是自己惹了这两处伤,临了还得去给人家送伤药。 真是…… 昏了头了。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额角,“啪”的一声将药盒合上。 这场雨直到翌日辰时才算歇下,新雨之后,上下一片明净。 别笙躲在熏暖的被褥里,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昨晚他睡得不怎么踏实,一直梦见有个坏东西追他,别笙蒙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把原因归咎到了沈长龄身上。 十九端着盥洗之物进来,见才叫起来的人又钻进了被子里,着实无奈,他将铜盆搁在木架上,回头道:“少爷,你昨日便没来得及回府,今天若再回去晚了,老爷怕是要生气的。” 别笙不情不愿的推开被子起来,小声嘟囔道:“昨日下雨,我赶不回去情有可原,父亲他又不是不讲道理,如何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训斥于我?” 他嘴里这样说着,穿衣裳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 十九看他口不对心的模样,笑着给他打理衣裳。 等别笙收拾完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 转入花厅时就见夏元淳已等着了,不止是他,巫庭也在。 两人分坐主位,默不作声的喝着茶,就是不说一句话。 别笙没注意到这一点,他见两人衣衫整齐的模样,意识到自己迟了许多,快步进去道:“劳殿下和元淳兄久等了,我们是现在就走吗?” “不用急,”夏元淳搁下茶盏,看他眉眼还带了两分惺忪的样子,道:“用过朝食没有?” 别笙摇了摇头。 夏元淳提议道:“正好我与五殿下也没有用过,不若待会儿再走。” 早已用过饭的巫庭看了别笙一眼,少见的没有驳他。 别笙见两人都是这个意思,也坐了下来,“我们何时去向王爷拜别?” 巫庭淡声道:“王爷今晨特意遣人来说自去即可。” 别笙闻言也就安心等着饭食上来。 三人简单用了些后,才出兰台院。 因着昨日下雨,小径里少不得积了些坑洼的泥泞,别笙不想湿了鞋底,一步一步走的小心,到别宫门口时,已有两辆马车等在那里了。 夏元淳偏目看了别笙一眼,上前一步揽住他的肩膀,先发制人道:“我正好有事同你说,先上马车吧!” 巫庭目光落在夏元淳放在别笙肩上的手,眼帘压下。 别笙看了巫庭一眼,见他垂目一言不发,便也点点头应下。 三人分坐两辆马车,辚辚朝着京都驶去。 别笙在马车上坐好后,转目问他:“元淳兄有何事要同我说?” 只是单纯想跟别笙同一辆马车的夏元淳:“……” 他手指快速拨弄着腰间的玉佩思索着该怎么把话圆回去。 “元淳兄?” “我是想说……”迎着别笙疑惑的目光,夏元淳咳了咳,道:“温侍郎布下的课业你应该还不知道。” 别笙听他说起紧要的事儿,正了正身子,“什么课业?” 夏元淳道:“泮宫东南角种下的那片竹林。” 别笙拧着眉道:“可是那片竹林的叶子不是都掉光了吗?” 夏元淳笑着道:“那天温先生带着我们去看竹,言竹是岁寒之物,这般时节更显其风骨,叫我们好好体味。” 别笙听着这番话,一手支着下巴,重重一叹。 夏元淳看他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但还是宽慰道:“笙哥儿不必太过担忧,就算画不好温先生也不会过于苛责。” 别笙冲他摇了摇头,“那我也是要好好画的,总不能因为先生脾性好就敷衍他。” 夏元淳看着别笙认真的神色,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忽的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 别笙将他的手推开,“别乱摸。” 夏元淳也不生气,他将备好的糕点推过去,“方才看你没用多少,若是饿了先将就着垫一垫。” 别笙哪有胃口,他摆了摆手说不用。 抬手之际,正好露出一截手腕。 红痕绕生,满枝新雪生了艳。 夏元淳看着别笙的腕,目光凝住,他握住别笙的手,眼里陡然浃了戾气,严声道:“这是谁弄的?” 别笙被夏元淳这个模样吓了一跳,他怔了一下,没说话。 夏元淳见别笙愣着不动,意识到自己这个模样吓到他了,他敛下眉目,语气和缓了一些,“笙哥儿。” 别笙看着他,“嗯”了一声。 夏元淳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他问道:“你手上的伤是谁弄的?” 别笙想到昨天自己被按在床榻欺负的情形,唇动了动,“元淳兄要为我出气吗?” 他说着目中结了淡淡的絮,纤细的指节落在对方手中,倒像是什么柔软的花枝攀上去了,在寻求庇护一般。 夏元淳被别笙这样的目光瞧着,胸中莫名烧灼,“嗯。” 别笙低下头,忽的又不看他了。 夏元淳却有些切切,“怎么不说?” 别笙沉默了一会儿,几个字含在唇舌许久才低声道:“是长龄世子。” 夏元淳闻言脑海中不由浮现了沈长龄昨日筵宴开始前同别笙前后脚过来的身影。 别笙见他不说话,默默将手指从夏元淳手中抽了出来。 夏元淳手心一空,思绪回了笼,他看别笙转眼不看他的模样,立刻明白他是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不是不帮你出气,只是忽然忆起了昨日的一些事,这才出了神。” 别笙见夏元淳神色恳切,没说信不信的话,只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不管能不能成,我都先谢过元淳兄了。” 夏元淳看着别笙给他倒的茶,眉间倾荡着几分磊落,“我不会欺你。” 马车摇摇晃晃,别笙才说完话儿就有些犯困,再加上昨天原就没有睡好,没一会儿就靠着迎枕慢慢睡了过去。 夏元淳见人阖了眼睛,也不吵他,只吩咐车夫将马车赶的稳当些。 这般便叫别笙睡得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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