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戡:“你做你的。” “是。”常海眼神飞速从戚昔身上扫过。 听他弟弟说将军夫人已经进府了,这就应该是了。 人匆匆来,又匆匆走。 大路上每隔一段都有士兵站着,他们拿着火把给人照亮。 戚昔也看清楚了这五十米长的队伍里,皆是身板偏瘦,衣着破旧的人。 燕戡:“他们应是外面村子里的百姓。” 戚昔声音微不可闻:“瞧着比小孩家还差。” 燕戡知道他说的小孩是谁。 他轻叹着将手护在戚昔的后腰,让他借力。“城里的百姓已经算好的了。” 粮食欠收,经年如此。 走着走着,到队伍后头,戚昔忽然顿步。 燕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三个小孩。 还是半大小孩的姐弟俩并排坐着,膝盖上横睡着一个奶娃娃。 本以为他们是跟着大人来的,但忽然有个男人从前面一点的位置跑过来,叫醒了姐弟俩。 他说:“到你们了。”
第27章 戚昔二人气质与常人大不相同, 叫醒姐弟俩的大叔孙有余被他们拦住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惹到人了。 他诚惶诚恐地佝偻身子,眼看着就要往底下跪去。 燕戡比戚昔快一步伸手, 扶住人的手。 “别紧张, 问你点事儿。”燕戡塞了几个铜板到人手上。不等人推拒, 他问:“那前面儿去的姐弟你可认识?” “不、不认识。”大叔紧盯着地面, 不敢看两人。 燕戡:“来的可只有他们三人。” “是,一晚上就看见姐弟三个。”他看着小娃子可怜, 才帮了一二。也不知眼前这两位是什么意思。 他正绷紧神想着, 一声清泉似的嗓音流过。半下午没喝水的燥意好像散了大半。 戚昔:“你们从哪处过来?” 大叔察觉到他们没恶意,佝偻的身子渐渐放松。他眼睛依旧垂着, 看着那据说江南才有的丝绸衣摆, 恭敬道:“盘山村来的。” “走了多久?” “一个半时辰。” “村中几户人, 养殖牛羊的人家有多少?” “村中一百八十几户人,大家伙凑钱买了一头黄牛。村长家有一头驴子。羊的话,只我家养了十来头山羊。” 见戚再没问的, 燕戡拍了拍大叔肩膀。“没别的事儿了, 早些回吧。” 见高大的男人扶着另一个人要走,孙有余脑袋一抽,不知怎么脱口而出: “敢问、敢问大人, 这羊粪之后还收吗?” 他不知道眼前两人是谁,也不敢看。但感觉凭这气度, 应该是将军府的。 他家在村中算顶好的了,但儿子自幼聪慧, 如今的考入县学后更是花钱。 三十文在斜沙城里相当于一个壮汉劳作一天的进项, 要是能靠羊粪白换来,也是好的。 反正地里的庄稼平日用的都是茅厕里的, 不缺这点羊粪。 燕戡:“要。” 多的燕戡没说,只等这次种出来的庄稼看看情况。 若可行,之后这东西要的只会更多。 这会儿买羊粪的队伍已经到末尾了,戚昔远远地看着姐弟三个。身旁依旧没有大人,也没有看着与他们相熟的人。 燕戡时刻关注着戚昔,见此道:“这么晚了,几个小的回去不安全。” “嗯。” 燕戡冲着木牌那边时不时看来的常海招手,冲几个小的扬了扬下巴。 常海了然,几步追上几个孩子。 常海让人将小孩带走了,这条路上也就没什么百姓了。 戚昔这才收回目光,道:“回吧。” “好。” 燕戡侧身对着戚昔弯腰。“里面没灯,路不好走。” 戚昔落入那双映照着熊熊火光的锐眼,指尖弯了弯。 到底是在他如大型犬般期盼的眼神中,将手搭在他肩膀。 燕戡眼中溢出几分笑,双手将人圈住好。 “刚刚怎么问那大叔?” “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罢了。” 燕戡鼻尖贴着戚昔肩侧的衣服,呼吸浅浅的香味。“夫郎若是想知道,问我不也可以?” 戚昔把他当靠枕,迟来的睡意汹涌奔来。 他闭上眼睛,不管他的话,缓声道:“寻常人家土地不多,也可用肥。” “牲畜的粪便与土混合堆放,夏伏与立秋后翻搅一次,次年便可施用。” 燕戡抱着浑身都软和下来的人,听他小声说着话,禁不住轻轻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丝。“那有些来不及了。” 不过百姓当中他也让之前那些愿意试试的先试试。待到其他人见了有效果,不用催促,人家自会跟着做。 “速度快些也来得及。” 戚昔困顿,反应也迟了。 他打了个呵欠,将脸侧的大脑袋推开,慢吞吞道: “粪肥与秸秆混合,上覆草,洒水一层,垫土一层,如此堆高两三米,用泥封严。下留土窑,用慢火封烧,可加快腐熟。” 燕戡听得眸光深邃。 夫郎知道得比他想象的只怕会更多。 他没什么奇怪,心里只剩自豪。 甚至于见眼前近在咫尺的莹白耳朵,没忍住,高挺地鼻梁蹭了蹭。 本是表达欢喜,但却惹得昏昏欲睡的戚昔猛然一颤,反射性地巴掌挥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 这下可好,眼看要睡着的人神色清明,困意散得一干二净。 戚昔僵硬地看着自己还举着的手,正要道歉,燕戡忙捏着他的手掌盖在自己被打了一巴掌的脸上。 “大公子刚刚说的记下了。” “不逗你了,睡吧。” 到将军府大门了,屋檐下挂着灯笼,淡淡的光晕落在男人微微仰起的脸上。 他的手被大一号的手压着,也看不清燕戡被打了的那边脸。 戚昔不自在地扯了扯手,抽不出来。 他垂眸,讷讷道:“对不起。” 燕戡贴着他的手心蹭蹭,笑得像得逞的狼。“我接受了。” 察觉到已经到度了,他留恋地松了手。转而拍上了戚昔的后背。 像哄小孩子,一下一下,没人比他更有耐心。 戚昔发烫的手握成拳,立坐在男人手臂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终于到了院子,燕戡放他下来。 戚昔往屋子里一钻,门关严实了,独自坐床上发呆。 没来得及进门的燕戡只能站在门外,叹息一声。 早知道就不逗了。 天下没有后悔药吃,此后一段时间,在戚昔清醒的睡前他再也进不去门。 * 这之后,燕戡总是早出晚归。 十几日过去,罐子里的种子全部长成了苗。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春意更浓了。 院子里的几棵树木换了一身翠绿春衫。 檐下的燕窝也结束了最后的收尾工作,常常在傍晚能看见两只燕子挨凑着窝在里面。 早饭过后,燕戡出了门。 见天色好,阿兴将戚昔的躺椅搬出来,让他窝在院子里晒太阳。 戚昔眯着眼睛,阳光揉碎在他身上,连那一头墨发也染了金光。 他懒懒对着一大一小蹲在罐子边的两个道:“苗子可以再分一分,一个盆留一株,多的移栽到地里。” 小苗有辣椒、西瓜、番茄等等,放在种花家,都是从外邦传进来的那些植物。 一听可以移栽了,阿兴立马去扛锄头来。 阿楮见伙伴走了,走到戚昔身边,双手搁在膝盖上蹲下。 包子脸微微仰着,猫儿眼亮亮地望着戚昔:“郎君,我可以为你诊一下脉吗?” 戚昔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他腰间搭着毯子,肚子的弧度已经挡都挡不住了。 伸手过去捏捏他的小脸,戚昔点头。 小娃娃当即眉开眼笑,立马去屋檐下端了凳子过来。 还有肉窝窝的小胖手搭在戚昔的手腕,敛眸凝神,看着颇有医者的风范。 阳光下的青年似化了冰霜,温润如玉,目光柔和地看着小人。 阿兴进来就看见这一幕,他问:“小阿楮,你什么时候会把脉了?” 阿楮搭在戚昔的手指动了动。 阿兴搁下锄头,没得到答案。他又问:“阿楮,你师父现在教你把脉了吗?” 戚昔目光落在小包子脸上,见那毛毛虫一样的小眉毛渐渐皱起,似是不耐,嘴角也跟着翘了翘。 “阿楮?” 小娃娃转过头,板着小脸:“阿兴哥哥你不要说话。” 阿兴见小娃娃生气了,嘿嘿笑着:“行,不说,不说就是了。” 待嫩嫩的小手移开,戚昔收回手,拢在以下。 “可看出什么了?” 阿楮小眉头拧紧,好半晌,垂头丧气。 “看不出来。” “嘿!这得靠悟性。”阿兴一锄头下去,中气十足道。 阿楮:“师父也这样说。” 戚昔点了点他额头,温声道:“你年纪还小,慢慢来。” 小娃娃圆脑瓜子点点。 没悟出来什么,阿楮立马回到自己的伙伴身边。 “阿楮,用小铲子把苗子铲出来,注意不要弄伤根。” “我知道,我帮师父种过草药。” “阿楮,墙角的麻袋拉过来。” “阿楮阿楮,来填坑……” 燕子在窝里轻轻叫着,院子里一大一小也叽叽喳喳,比谁更吵闹。 戚昔闭着眼睛,藏在毯子里的手与肚子里的小东西你来我往地玩儿着。 渐渐又睡了过去。 * 北边大营。 燕戡、燕仇以及焦西河站在大块大块的旱地边,看着那混了羊粪的地里一行行整齐的浅绿色齐头并进,破出土层。 翠绿的小苗在荒土地上刚冒出半根指节的长度,单看不怎么样,但放眼一整片,颇为震撼。 焦西河蹲在苗子边,粗糙的手指拨弄两下。 倔强的小苗只偏了一下身,依旧在春风里摇动。 “这苗子,确实比咱之前那几年种出来的好。将军你有这法子,之前怎么不拿出来?” 焦西河想到之前抱怨的话被燕戡听了个正着,不免脸皮子热。 “现在也不晚,计较这些做什么。” 燕仇看了一眼燕戡。 这些天,从那一车车羊粪送过来到下地,大营里好多兵将都在议论。 今开春大家又才得了消息说将军贴钱买来的粮食快要送来了。这才多久又出银子买粪。这样下去,他们将军的养老钱怕是都抠出来了。 大家伙一边心疼钱,一边心疼自家将军。 不过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他们好。 大家伙尽心种着地,本来还担心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当看到地里的情况时,也都松了一口气。 苗子壮,以后这庄稼才长得才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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