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啊……一年都他娘的是饿过去的。这活着有什么意思。” 杜属善重新动起锄头,声音苍苍:“总能好。” “诶?你打这些浅坑做什么?还有倒这些羊粪蛋子作甚!” 杜属善这才直起身,一边指挥自家人一边道:“这叫施基肥,能让庄稼长得好。” “这会儿倒不得烧死。” “这是堆了一年的了,哪里会烧。”杜勇全看着他爹的背,也不怎么有底气。 “别废话,干活儿!” 杜属善一句话打断杜勇全心中顾虑。 反正农事听他爹的,准没错。 边上跟他们搭话的人慢慢停下锄头,思考了一阵,还是决定今年观望观望。 要法子能行,他们明年也搞。 大部分进了将军府的农人,出来都照着杜属善一样的法子来。 不过胆子大的是整块地都混肥;胆子小的,或者谨慎的是一半一半,方便参照观察。 与此一样的,还有北地大营。 斜沙城多吃羊肉,多以羊粪多。 平日里为了种地,百姓们直接把羊粪铲成一堆,收集多了,一股脑倒进地里去。 偶尔不注意,倒是弄死了不少菜。 羊粪是宝,种庄稼的人都知道。 但天晓得,居然有人还在城里大肆收购羊粪。 “羊粪嘞!哪个冤大头居然要花银子买羊粪!” “哟!那不是将军府的人嘛!”
第26章 南北大道, 离北城门口不到百米的位置立着一块木牌。上书:收陈年羊粪蛋子,一车三十文。 木牌边上搁着一块板车,车两边站着两汉子, 一魁梧, 一精瘦。都虎着个脸, 怎么看怎么像跟人下套的。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但都隔得老远。 众人议论纷纷: “骗人的吧?” “上面写啥了?” 一婶子识得几个字,眯眼看了看牌子, 猛地一拍大腿, 笑道:“我的老天爷嘞,哪家冤大头花钱收羊粪蛋子!笑死个人了。” 转眼看见木牌边上两人, 又偷摸笑:“咦~这是谁家小伙子, 看着凶得跟熊瞎子似的。” 熊瞎子郑大头抽抽眼皮, 心里委屈:俺才不是什么熊瞎子。 边上另一个婶子接话:“右边的才唬人,脑袋上还有大虫的纹呢。” 元麻面无表情:头儿安排的啥活儿,净当猴来了。 他们的头儿见围拢来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像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琵琶女, 臊着脸从木牌后走出来。 常海抹了一把脸,清了清嗓子,道: “……那、那什么乡亲们啊。咱这儿收一年、两年份儿的羊粪蛋子, 一车三十文。” “骗人的吧。”大家小声道。 大家伙跟小鸡仔似的紧挨在一起。心里面又想看热闹,又怕被抓起来。 武人耳力强, 将他们的议论听得清清楚楚。 常海笑得牵强:“不骗人,真不骗人!” “我不信。” “我也不信。” “诶!谁家有去年堆的羊粪, 试试不就知道了。” 常海心里操蛋, 谁家武将他娘的收过羊粪蛋子。他抹了把脸,作出一副自以为和善的笑。 但北城门这块儿大家本来就少过来, 一看这三人都是兵将,大伙儿心里更是发怂。 见常海上前,他们吓得立马后退,跟木牌前三人间隔着五米的距。泾渭分明。 常海见没一个人动,心里哀嚎。 “乡亲们,真收羊粪。你们也知道,我们那么多的旱地要种。” “可别,你们不会种。”一个大爷嫌弃摇头。 又有人小心翼翼问:“你们有那么多银子吗?” 斜沙城里的居民都知道,燕家军很穷的。他们常常要大将军向京都那边讨口粮吃。 要是讨粮不够,大将军还会贴银子买。 有时候大家伙看不下去,也会送点粮食去。但每次那边都会精准找到送粮食的人,转而给添点东西送回去。 有汉子道:“要羊粪蛋子哪里用得找花钱,你们哪有钱?难不成又要将军掏私房钱?” 圆脸大婶摆摆手:“那不行,将军不是去年回京娶媳妇了?都要养家了,银钱可不能霍霍了。” 这些个上了年纪的叔叔婶婶自个儿说了半天,还反过来建议:“你们那边的田地差得很,累死累活种不出什么。不如再向那边要呢。” 那一车车从南边运上来的粮食他们可是见过,好着呢。还有他们这里没有大米呢!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要了。 而且战士们保家卫国,这是京都那边该给的。 常海都傻了。 费尽口舌,结果倒反过来,人家还建议不让你种地了。 整一个上午,大道上的人来了又走,就是没一车羊粪送过来。他急得汗都出来了。 郑大头用苍蝇蚊子似的嗓音道:“头儿,咱回去会不会挨板子?” 元麻目视前方,站姿笔挺,默默道:“要挨也是头儿挨。” 常海两个巴掌给人糊在脑门,没好气道:“给老子想想,怎么搞到羊粪!” * 梢山沟是斜沙城外东十里地的村子,村子左右跟后头都靠山。前面有数条细长小河经过,河水经常改道,将完整的地块切得高低不同。 这里的田地都在山上,上下不便还多碎石。 但因春夏时节河道周围水草丰茂,所以村子里大多都养着牛羊为家里增收。 比方说斜沙城外各个村儿里的耕牛多是从这里来的。 所以村里的人倒也能活。 正当午时,村里的养殖大户高栋梁坐在坐在自家门槛上。 他有着北地人黝黑的肤色,身材高大,肩宽背阔。一身麻布短衫,没什么补丁。脚下的千层底布鞋虽然沾了不少尘土,但也是今年才买的新的。 高栋梁干燥的右手捏着旱烟,啪嗒啪嗒在抽。 这会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山上、河边的草都没长出来。去岁卖出去的牲畜少,家里囤的草料快见底了,他正愁着去哪儿弄草料。 村子里都养着牲畜,肯定没多的。 就是有那也得拿银子,且这会儿草料的价指定高。 从现在吃到草长出来,一想到啊流水似的要花出去的银子,他都心肝疼。 石头围起来的院子里,三十几头山羊咩咩叫着,瞧着是想从院墙翻出去吃草。 忽然,院子门被打开,他家那去城里的婆娘挎着篮子回来了。 “哎哟!你个懒汉,羊怎么还没放!” 高栋梁呼出一口烟气,闷闷道:“去了这么久,日头都西了。” 他婆娘兰韭花匆匆将篮子往灶房一放,福气的圆盘脸上带笑:“当家的,你猜猜我在城里看见啥了?” “有啥?” 高栋梁丧着脸,眉头皱得死紧。倒不如想想还要花多少银子买草料呢。 兰韭花往门槛边高栋梁递过来的凳子上一坐,丰腴的身子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我看见将军府的人收羊粪蛋子。” “哈,一车三十文收堆了的羊粪蛋子,笑死个人!” 高栋梁抽旱烟的手一顿。 接着他猛地站起来。 “你说啥!” 兰韭花被他吓了一跳,一脸紧张道:“羊粪蛋子啊,三十文一车,我回来的时候还在城里收呢。” “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那还有三个兵在呢。” 高栋梁旱烟也不抽了,匆匆跑去拉自家后头围栏里的几头大黄牛全拉出来,接着又忙往外去。 “当家的,你去哪儿啊你!” “借车。” 兰韭花双手紧张地捏着身前的衣服,看自家男人这样子,稍稍意思一思索,她脸色骤变。 “我的老天爷,不会真的是真的吧!” 他家是村子里养羊大户,一天的羊粪都有好多。他们这儿地不好,路不便,所以种的人越来越少。羊粪也不怎么用。 日积月累,后山他家那石头沟里都快被倒满了。一到夏天,更是臭人。 乖乖。 乖乖!!! 兰韭花飞快搓了搓手,手腕上银镯子随着动作滑来滑去。 她目光一定,捞起屋檐角落里铲子就往自家倒羊粪的地儿走。 得把羊粪蛋子掏出来。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 天气转暖,燕子也成群北飞。 将军府的屋檐下,去岁的燕窝加起来不下五个。 戚昔站在屋檐下,一身青黛色春衫。长发半束半散开,同色云纹发带散在墨染的青丝间,好看极了。 他背对着院门,手稍稍搁在腰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屋檐下那点刚刚搭建的燕窝。 燕窝现 在只有浅浅一层。不仔细看,活像被哪家不懂事的小孩砸了一团泥巴上去。 两只燕子轮流回来,口中衔着稀泥。轻巧落在檐柱上,再一点一点用嘴将泥堆好。 戚昔亲眼看着这块泥团从的指甲盖的一丁点儿到手掌大小的凹窝状。 看了一会儿,肚子里的调皮小家伙也欢喜地动了动。戚昔已经能习以为常地将手贴在腹部,顺着安抚。 边上,阿兴将屋檐下坛子上的皮子揭开,一一检查。 与里面那一排罐子相比,外面这一排罐子里少许冒出来一两点绿芽。 “郎君你瞧,长出来了!”阿兴惊得叫唤。 也吓跑了刚刚回来的燕子。 戚昔看了一眼,道:“天暖了,都长得快。” “那皮子还盖着吗?” “晚上盖,白天敞开。” “好嘞!” 忽然,又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来。 “将军!将军啊……” 戚昔一听,敛了神色,步子稍快地进了门里。 阿兴看看门,又瞅瞅空荡荡的院子。知道戚昔现在不喜欢被人看见,起身堵在门口。 “嚷嚷什么!”院墙外,燕戡的声音传来。 阿兴松了一口气,就蹲在那些罐子前面,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将军,你、你那羊粪也没人卖啊。他们都不相信,还说咱、咱不会种地。” “他们不相信你就不会让他们相信?” “还望将军告知。” 阿兴撇撇嘴,嫌弃:“常大海这事儿都办不了。” 接着,他就听见他家主子压低声音,似咬牙切齿道:“你就不能让我们的人假装送一车,银子当着他们的面儿给!” “将军英明!” “嗷!!!疼,将军手下留情!” “滚!以后不许随便进院子。” 人走了,戚昔也缓步从屋里出来。 他衣服是宽袖,两只手的搭在前面,稍稍将已经非常明显的肚子挡住些许。 院门口,燕戡长腿一展。衣摆掀动,人已经轻松跨过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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