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是喊不动了。 最终他只能妥协。燕戡看了一眼玄风,跳下院墙。 走到酒肆前面的门,燕戡直挺挺地站在门外。手抬起又放下,如此几次,颓然地靠在门上。 若是这会儿打扰,必定更惹他不喜。 燕戡叹了口气。 罢了,就让玄风待在这里吧。反正呆一晚上也不会出事儿。 燕戡直起身打算离开。 “吱呀——”身后响起开门的声音。 燕戡脚步一顿,迟钝片刻,慢慢回头。 * 屋子里没有灯,但是雪地微白,这点距离能让戚昔看清楚外面的人。 填饱肚子后,他走到铺子。想着这马是真跑也好假跑了也好,人定必定是要找过来的,所以他干脆就在门口等。 果不其然,一过来就看见门口那道纠结的影子。 戚昔犯困,走过去直接开了门。“找马?” 燕戡回身,果断道歉:“我没有让他过来打扰你。” 戚昔无所谓地让开:“嗯,那你把它带回去。” 燕戡呼吸一滞。 从未想过,进门是如此轻松的事儿。 转念一想,换做是旁人,他应该也是如此吧。 燕戡这下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他规矩地跟在人身后,到后院见了大黑马,立马下命令。 但玄风只高傲地看了他一样,然后曲着蹄子站起来。像是在说:亏得是我,不然你连门都进不来。 戚昔将人领进来,便将一人一马当透明,去做自个儿的事儿了。 燕戡见状,大步走到马儿身边。 他一巴掌拍在马头上。 “走,回了。” 玄风不动,好看的眼睛盯着他。然后屁颠屁颠地冲着戚昔的方向走去。 燕戡一把抓住马儿身侧的缰绳在手上绕了两圈。 “玄风!” “很晚了,他要休息了。” 要休息的人从厨房拎着一桶热水出来,就搁在大马的跟前。 马儿的眼睛像玻璃,清透莹润,即使是夜晚也散着光华。 戚昔看着它道:“喝点水,喝完了就回去吧。” 马头往前伸,戚昔没动。 脸上传来暖意,他微微偏头。瀑布似的长发偏散在一边的,阴影落在脸上,更显得他瘦弱了几分。 戚昔表情依旧,但燕戡能感受到他看马的眼神应该是温柔而包容的。 玄风低下头去喝水。 燕戡则收回目光。他问:“今晚吃得可好?” 戚昔眸光淡淡:“尚可。” “那,明日可有安排?” 戚昔侧头,眸光如冬日的太阳,再亮也泛着清冷。 燕戡捏住指尖,镇定地与那双眼对视,道:“明日春节,若是你没有安排……我带你逛逛斜沙城。” 戚昔摇头:“逛过了。” 燕戡:“那,将军府你还没有逛过。” 戚昔:“你我很熟吗?” 燕戡克制着挑明事实的冲动,放轻声音:“正是因为不熟,所以应该多接触。就当交个朋友。” 玄风喝水喝够了,见两人还站得远。它嫌弃地看了自家主人一眼,随后溜溜达达地走到燕戡一边,屁股一撞。 燕戡灵巧地脚步一退。 玄风尾巴甩了甩,不怎么高兴。 他又走到戚昔一边。还没撞呢,燕戡像是察觉到他要做什么,拉着缰绳的手一紧。 “回来。” 玄风不耐烦地跺蹄子。 戚昔困顿地打了个呵欠,道:“我要休息了,你们走吧。” 燕戡心中沮丧,不过也没表现在脸上。他半是强迫半是劝地带着大黑马往外走。 戚昔拢着袖子,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渐渐的,手缓缓往下,放在了肚子上。 他穿得很厚实,旁人现在瞧不出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但如若留下这个孩子,月份大了,一直呆在这里被燕戡发现的几率很大。 而且周围的邻居见了那个时候的他…… 戚昔不想被人围观。 “明日春节,出去走走可好?”走到门口的人又停下来了。 他的眼神清正,但戚昔从里面看到了一股执拗。 若留下来,他与孩子有了牵扯,照着面前这个人的性子,多半也会进入自己的生活。 戚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为什么是我?” “你是我明媒正娶来的夫郎。”几乎在戚昔说完最后一个字,燕戡的话就接了上来。 戚昔垂眸,藏在衣袖里的手依旧覆盖在肚子上。 手指蜷了蜷,他道:“那你便来吧。” 燕戡精神一振。 还想问其他,人就已经转身。 戚昔:“记得把门关了。” 燕戡说不清戚昔答应的时候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像火烧一样腾腾翻滚。 或许是这突然砸到脑袋上的惊喜,饶是燕戡再沉稳的人,也忍不住翘起唇角。 “知道了。” 回到屋子里,戚昔解下大氅。他手掌搁在小腹,不知不觉间,愈发清晰地感受到里面有个生命的存在。 他听得见翻墙的声音,也听得见围墙外面马蹄的声音。 他丝毫不怀疑,只要燕戡见到他,以他该有的敏锐,认出他是迟早的事儿。 显然,他早就认出来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说? 现在看来,或许受了之前自己态度的影响。 他与燕戡本就没有什么恩怨,这个孩子也只是意外。至于答应他明天出去走走,戚昔只当是消磨时光了。
第18章 年初一。 一大早,斜沙城的百姓们吃完早饭便出门去玩儿。有去串门唠嗑的,有喝酒的,有逛大街的,也有坐茶馆的。 戚昔照常睡饱了起来,天已经大亮。 炭盆里只剩灰烬,冷气侵入进来凉得人一激灵。 戚昔穿着单薄的中衣拢着被子坐起。 肩背上,蝴蝶骨突出。一身的富养出来的皮肉细腻,但如今也只剩薄薄的一层。 他坐了一会儿,掀开被子。 白色中衣领口微微敞开,腹部衣摆则虚虚贴着。往日平坦的小腹像吃撑了,勾勒出一个圆弧般的可爱形状。 戚昔目光一颤,蓦地移开。 他动作稍快地穿上衣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开了门,将炭盆端出去倒在院子里的枣树根下。随后回厨房生火烧水。 用温热的水洗漱完,整个人才彻底恢复了精神。 想着昨晚答应下来的事儿,戚昔去将铺子的门开了才回去做饭。 积雪在房顶上铺成画纸,青烟袅袅,与灰白的天空一起作画。 飞鸟三两只,越过炊烟惊叫。 “咔嚓——”树枝在手中被折断。 门外也恰时传来动静。 厨房里的光被挡住了一部分,戚昔侧头,入目是院子里闲逛的马。 目光收拢,才见人不知何时到了门边。 又是一身黑,不出声跟影子似的。 “稍等。”戚昔道。 燕戡没见过这样的戚昔。 本该是金枝玉叶的小公子,此刻却坐在灶前的矮凳上,有条不紊地烧火。 他目光专注,手被火光熏得微红。因为用力,手上青筋凸起,瞧着只剩骨头了。 手背也沾了灰尘,像受尽颠沛流离的落魄金玉。 燕戡见他起来去灶台忙碌,大步走进去坐在矮凳上。 他身量高,腿也长,这么坐着膝盖都抵到胸口了。瞧着局促又委屈。 戚昔揉面的手微顿。他淡淡地扫了一眼男人的头顶,瞧着那玉冠染了火的橘芒,难得好心问:“吃了吗?” 燕戡如实答:“吃过了。” 戚昔点点头,不再问他。 两人一个烧火一个做饭,没有言语。但目光偶尔对视,也算有点交流。 戚昔做的饺子。面皮已经弄好了,只剩下包。他做得不多,所以也快。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好比在宣纸上作画。看着都赏心悦目。 燕戡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心中涟漪四起。 一个伯府的少爷竟然如此精通庖厨。放在京都,这样的人找不出来五个。 也不知道他是在伯府学会的还是到这里学会的。 胖嘟嘟的饺子下锅,戚昔撑着灶台,稍稍松了一口气。 燕戡瞧着他与灶台颜色对比明显的手腕,憋不住道:“瘦了不少。” 戚昔将饺子放下去,再去小桌子边坐下。 闻言,他搁在桌上的手微蜷。“不适应而已。” 他侧坐着,从燕戡的角度看去,人薄得像纸片。怎么看都要比在京都的时候瘦多了。 燕戡:“可是吃不下?” 斜沙城不比京都,吃的少,也吃得糙。加上这儿又干又寒,一般人也待不住。 戚昔转头,看燕戡的眼中露出几分探究。 燕戡立马噤声。 锅里沸水咕噜咕噜滚着。两人无言对视,一个平静,一个心虚。 好一会儿,这古怪的气氛才在戚昔起身后结束。 锅里胖胖的饺子已经浮起来了。 戚昔拿了碗碟,倒上一点点醋。目光晃过身板挺直,但又委屈坐在小凳子上的人。 他手一顿,又多拿了一对碗碟。 “火可以熄了。”戚昔盛出饺子,将碗筷端放在小桌上。 燕戡熄了火,坐在灶前打算就这么看着戚昔吃饭。 戚昔放下筷子,眼尾上挑。 “过来。” 燕戡身子一僵。 戚昔的声音是好听的,像溪泉嗡鸣,清清淡淡好似带着一股水汽。 可“过来”二字,落在耳朵里又是格外亲昵。 燕戡喉结滚动,大步走到戚昔身边。 戚昔:“尝尝?” 燕戡脑袋空白一瞬,随后故作镇定道:“好。” 两人相对而坐,一人一个小碗。里面不过五六个饺子。 燕戡瞧了一眼就蹙起眉头,手上提起的筷子放下:“你不够。” 戚昔夹了饺子蘸着醋。“够了。” 余光看着燕戡动都没动的碗,戚昔眸色不变。催都没有催一下。 戚昔吃饭很慢,每一口都细嚼慢咽。 他目色沉静,看不出到底是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 燕戡犹豫一瞬,还是一口下去一个饺子。 又软又有韧劲儿的饺子皮儿被咬破,里面的汁水瞬间爆开。猪肉白菜馅儿的,极香。 若是再蘸点醋。 燕戡试了下,带着酸味儿的饺子没了那一点点微不可尝的腻。更好吃了。 他一口一个,晃眼间,碗就空了。 而戚昔才吃了一半。 燕戡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碗,默默搁下筷子。 戚昔见状,道:“还有,要吃自己煮。” 燕戡定定地看着他。 “你……不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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