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房顶上叮铃哐啷的声音不断。 戚昔翻来覆去,睡得不怎么安稳。 到第二日,窗外大亮,好似重新落下阳光。 刚辰时末,戚昔这会儿难得睡沉。 忽然,一声悲痛的哭嚎响起。如穿云裂石,响彻云霄。 戚昔猛然一颤,睁开了眼。 他凝神细听,才听到悲泣的嚎叫声不止一处。一声两声,是散落在酒肆四面八方的无数人在哭喊。 戚昔快速下床,前头铺子的门此时也被急促地拍响。 戚昔动作稍快,站起来时头又晕了一瞬。他微恼,手扶着门缓缓,才拉开。 入目,他瞳孔一缩。 门外的雪,已经堆积了半个门高。 徘徊在屋外的风轰的一声灌入,源源不断的哭泣声被携带而来,从他耳畔掠过。 他心上一沉,只浮现出两个字——雪灾。 “戚老板!” “小公子,戚老板!” 听着是对面包子铺大娘的声音,戚昔站在这腿高的雪后,提起声音回:“我在!” 那边安静一瞬,继而声音更大。 “昨晚下了大雪,好多房子塌了。你快点出来把你家屋顶的雪扫了。别被砸到!” “好,谢谢婶子!” 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戚昔的心头像被扯了一下。 酸酸涩涩的,难以言说。 万幸,这会儿没有继续下雪。他回去屋,穿得厚实一点。随后推着门外的雪,一步步往外走。 到前面的铺子,他将门打开。 外面不停有闷响,他以为是邻居们在清理街道。但开门一看,全是身披甲胄的兵将。 戚昔愣住。 这斜沙城的兵将,他就远远见过两次。这会儿还是第一次见人在跟前。 听见开门声音看过来的将士们也同样诧异。 谁家金枝玉叶的少爷跑出来了? 领着这一小队处理雪地的人看着戚昔:“您是这酒肆的新掌柜?” 戚昔点头:“你们?” “我们是城里的守将,我叫常海。” 戚昔瞧着他被风霜吹得破碎的脸,问:“常河是你什么人?” “我弟。” 说完,常海回身继续铲雪。 铲子一落,他身体陡然一震。 转头再看戚昔,就跟看见了鬼一样。 连带着他周遭的将士们都察觉他的异样,悄悄地一边铲雪一边打量石阶上的戚昔。 头儿至于吗?人长得也不吓人啊。 戚昔也不明所以,但他不打算多问。他冲着这些雪地里辛勤的将士们点了点头:“你们忙,累了可以来里面歇会儿。” 说着,他拿上屋子里的东西,去后院收拾雪堆。 常海心底激动地骂了一声:艹! 原来夫人长这样! 戚昔走了,常海立马反应逛过来。他挥手,急着道:“快,跟我去几个人帮忙!” 这并不算违背规矩,其他人家需要帮忙的,他们也去了兵将。 院子里的雪很厚实,靠戚昔一个人,确实很难清理。 “麻烦了。”戚昔道。 “顺手的事儿。”常海吭哧吭哧干活儿,激动得像跟前吊着胡萝卜的驴。 戚昔还听得到哭声,问:“其他地方情况怎么样?” “就是那样。” “伤了不少,也有十几个没了。” 他 长叹一声:“要是我们回来晚一步,怕是又要压死不少人。” 戚昔轻轻呼出一口气。 头一次,他知道了什么是雪灾。 “夫……那什么……府,府城昨儿个也下很大的雪。”常海一嘴咬住自己舌头,惊恐垂下眼皮。 嘘……差点差点。 戚昔:“嗯。” 常海再不敢多言,转头加快速度。 几个将士跟打了鸡血似的,一猛子扎进雪里开始干活。不一会儿便收拾出大半院子。 兔子掏洞都没他们这么快。 戚昔见没有自己插手的地方,直接去厨房烧了一整锅的水。 拎着茶壶出来时,院子就已经清理完了。几个人拿着东西正要出去。 戚昔将茶壶搁在桌上:“喝点热茶再走。” 常海想说不用。 一抬头对上戚昔平静的眼睛,不知怎么一怂。 于是乎,几个穿着甲胄的士兵乖巧坐在凳子上,着急地喝水。边喝还要边悄悄地看那站在一旁看账目的人。 到后头,外面一条街上的兵都进来领了一碗热水。 这边喝完,没怎么休息,常海又带着人去清理其他地方了。 戚昔收拾碗洗了,紧跟着锁上门,往记忆中的地方去。
第10章 出了铺子往东走,拐过几条小巷子,入目就是丛丛蘑菇似的平房。 与第一次来的时候不一样,松软的雪已经堆到了围栏高。有些用木头与草盖做的房子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已经被压塌。 这边人很多,有兵将,也有眼神仓皇,刚刚被从房子底下挖出来的百姓。 戚昔还看见了过来帮忙的邻居。 宋大叔在里面帮忙清理积雪,宋婶子在一旁扫路面。两人埋头忙活着,呼出的水汽白茫茫的一片。 戚昔没上去打扰。 而是往里面继续走了一段路。 随后见到了当初那小孩的家。 木头栅栏围起来的几座房子都塌了。房梁倾斜,被压断的木头支出尖利的刺。 院子里厚厚的凹凸不平的雪面上残留着殷红的血迹,三个屋子的门口都有。 戚昔目光微沉。 “小公子,你怎么过来了?” 宋四娘注意到了他,拿着扫帚走上前来。她打量戚昔一番,看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不禁有些着急: “瞧你,跑出来做什么。” “快回去吧。外面凉,咱们这儿都有人呢。” 戚昔扬起笑:“婶子,叫我名字就好。” 宋四娘嘴巴张了张,着实叫不出来。她干脆直接道:“你家收拾完了?可要帮忙?” 戚昔点头:“收拾好了,多亏了将士们帮忙。” “那就好。”宋四娘笑着,瞧他还看着围栏里面的几座房子,声音低了低,“这三家,昨儿个都伤了人。” “婶子可知他们在哪儿?” “被抬去医馆了。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戚昔一顿,道:“婶子,我去瞧瞧。” “哎呀,你……”宋四娘想叫他快些回去,但看戚昔这性子,都不是她能叫得住的。 去医馆里待着也比外面待着好。她干脆指了指医馆的方向,道:“行,就在那杨树巷里的济安堂。” “谢谢婶子。” 戚昔说完,往医馆方向去。 宋四娘瞧着他衣服都好像兜不住的身子,还是不放心喊了句:“看了早点回去,外面冷。” 戚昔回头笑笑:“知道了,婶子。” * 医馆。 戚昔还没进门,就看到了坐在门边抱着膝盖的小孩。 他身上裹着大人穿的毛褐,露出来的手指都沾着血迹。脑袋垂着,发如枯草。左右两边的发髻一边散了,一边还虚虚绑着。 他脑门搁在膝盖上。手指把裤腿抓得很紧。肩膀耸动,瞧着在哭。 而他背后,医馆里已经堆满了人。或躺或坐,都是从房子下挖出来的伤患。 戚昔放轻脚步,走到小孩的面前。 离得近了,能听清小孩压抑的呜咽声,极细。 像无家可归的小猫崽子似的,听得戚昔恍惚。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过来,但是此刻看着人好好,心中骤然一松。 见小孩还没有注意到他。戚昔上前一步,细腻如玉的手轻轻落在了小家伙的头顶。 “哭什么?” 小孩一震,呆呆仰起头。 大得有些吓人的眼睛里,还在不停掉眼泪。 “大哥哥!”他惊讶又惶恐。 两只皲裂的小手立马将糊在脸上的泪水擦去。 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蜷缩起来小小的一个。 戚昔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眉眼温和:“哭什么。” “怎么不找个地方躲冷。”见小孩不好意思收下帕子,戚昔收回搁在他头上的手。自己用帕子给他沾了沾眼泪。 小孩身子僵直,不敢动弹。大眼珠子紧张得快速转动。 “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来了。是不是,你也病了?” 泪水冲洗过的眼睛更为干净,里面流露出好不掩饰的关心。 明明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已。 戚昔摇摇头。 他直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爷爷呢?” 一听,小孩鼻尖一酸,嘴立马瘪了。“呜……爷爷护着我,腿、腿伤了,不让治。” 他仰头看着戚昔,眼泪大滴大滴往下落。 他依恋般地试图伸手去抓戚昔的衣角,可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怯生生地收回去。 一个人缩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戚昔轻叹。 吓到了啊。 他倾身,手重新放上小孩的脑袋。手心微微用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泛着凉意的大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小脑袋。心想,还是笑着的小孩更可爱。 “哇呜……”小孩哭声忽然加大。 手上一滞,戚昔瞧着紧紧揪住自己衣服,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 “哭完这一次,以后就不哭了。” 小孩打了个哭嗝,像寻着火炉子的猫崽子,使劲儿往戚昔的怀里钻。 戚昔只拍着他的头,等他哭够。 终于,小孩抽抽搭搭地停下。 因为哭得狠了,脸上伤口撕裂,渗出不少血来。 小孩松开戚昔,瞧着被他弄得皱巴巴又沾了污渍的衣服,脖子一缩。 “哥哥……”他拉着戚昔的衣角。 戚昔撩起披风,用干净的那一边擦了擦小孩不断渗血的脸。“无妨。” “哭够了?”他问。 小孩紧盯着戚昔,乖巧点头。 戚昔解了披风,拿在手上。接着拾阶而上。“那就随我进去看看。” 小孩巴巴地跟在他身后。 戚昔进去后目光瞧了一圈儿,外面坐着的人都是受伤较少的。而躺着的那些,都是已经治好了的。 戚昔避开众人的目光,低头问:“你爷爷呢?” “在里面。” 进屋里去,戚昔见到了躺在床上的老爷子。 他双眼紧闭,躺在角落的病床上。额角破了口子,脸上都是干涸的血。 脑袋已经包扎好了,但是一双腿却是形状怪异地搁着。 许是疼痛,树皮似的手还在不停颤抖。 “铁树?” “是你。”老大夫看着戚昔。 戚昔冲着老大夫颔首。 原来小孩叫铁树。 小孩走到自家爷爷身边,两双小手钻进苍老的大手当中,嘴角又开始瘪。但这次愣是压着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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