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宋知时起身鞠躬,然后向着台后走去。 他的演奏礼仪堪称完美,全程静默无声,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让人感觉自己不是在欣赏一个小小的文工团的表演,而是置身于音乐大厅。 前排率先响起一道掌声,在偌大的礼堂显得格外响亮,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投入进来,掌声越来越热烈,经久不衰。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再来一首——” 越来越多的附和声紧随其后。 坐在最前面的老首长离舞台最近,他说的话台前幕后都可以听见。 “这位小同志再来一首吧,我想大家都还没有听过瘾,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向宋知时袭来,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他看不清观众席,却能感受到观众们的热情。 这是他两辈子都没有过的经历。 原来……这就是舞台吗? 舞台的灯光慢慢暗了下来,很快只剩下一束白光打在宋知时头上,这是之前的节目都没有的,它是一种殊荣也是一种特许,默默肯定了宋知时之前的表演。 前世,宋知时只是歌唱队一个小透明,合唱的时候滥竽充数也没人发现的那种,而这辈子他是个替补,一旦回到队里,不知道何年何月可以再次登台。 但是就在此刻,他是舞台上唯一的主角,可以肆意地表演。 白色的灯光很冷,宋知时的身体却在发热,他忍不住看向侧边的帷幕,那里也是一片黑暗,但他从黑暗中感受到所有队员向他投来殷切的目光。 思绪回归舞台,宋知时问报幕员直接要了一个支架,然后把话筒固定在一个适当的位置。 随着他重新坐回位置上,台下再度爆发阵阵掌声。 他需要出头,需要认可,所以需要炫技,而他宋知时最不缺的就是技! 宋知时看了一眼台下,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埋首于手里的琴。在漫长的前奏结束以后,他唇瓣微张: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 宋知时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他的歌声也许不如褚旭英的清亮,也不如崔鹏的雄厚,但却另有一番滋味,尤其适合这种舒缓悠扬的歌曲。 独奏变独唱,还是边弹边唱,这对演奏的要求高了可不止一点点。 张方毅的手指在膝盖上打着节拍,一边忍不住赞叹:“这宋同志果然有两把刷子。” 雷庆国忍不住在心里点头,他知道张方毅是个略带文艺的青年,但他却一度认为自己跟老顾都是粗人,听不惯这些风花雪月,可宋知时的演奏却让他一瞬间自我怀疑。 难不成其实自己也是懂音乐的? 又或许他真的对宋同志抱有太大的偏见了,没看见大家都听得如痴如醉嘛。 雷庆国默默不出声,张方毅倒也没指望他说出什么见解,依旧自顾自地跟着哼唱。然而他很快就跟不上了。 第一小段很快结束,宋知时能听见观众席窸窸窣窣跟着哼唱的声音,他淡淡一笑继续开口,这次却不再是中文了。 “Неслышнывсадудажешорохи,Bсёздесьзамерлодоутра,Eслибзналивы,какмнедороги……” 这竟然是双语演唱! 前排的赵远书失控般地坐直了身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他又恢复了原状。 他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身边的长官也变得不一样了,他们从先前的悠然自在变得正襟危坐,更加认真地去欣赏歌曲了。 然而再动人的演出也有结束的时候。 随着最后一个音调落下,这场筹备良久的演出正式画上圆满的句号。 站在后台的李逢春劫后余生般地吐了口气,然后默默地擦拭了一下额前的冷汗。这时候他才察觉,由于过久地站立,自己双腿早就麻木了。 李逢春颤颤巍巍地回到椅子上,头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没想到这个宋知时竟然这么厉害,不但芭蕾跳得好,唱歌也不赖,还会说外语。 紧接着,李逢春的内心就爆发出极大的喜悦。 他捡到金子了,这次是真的金子! 他终于知道当时朱芳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了! 宋知时在万众瞩目的目光中回到了后台。此刻跟他关系好的,关系不好的,通通围了上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们能感觉到这位同事比他们想象的要厉害,以后恐怕不会只拘泥在这一个小小的文工团。 憋了良久,终于有人说了一句:“宋同志,你真是深藏不露。” 彭素涛跟周和平是最高兴的,他们跟宋知时一样是舞蹈队的,作为为数不多的男舞者,本来以为登台无望了,但同住一个宿舍的宋知时今晚不但上台了,还有这么好的表现,他们与有荣焉的同时,也生出了许多期望。 然后就有人带头鼓起掌来,宋知时和褚旭英都为文工团度过了这次难关,值得所有人的敬佩,因此大家全都心服口服。 当然也有不服的,比如杨慧琴。 她本以为今晚自己才是全场瞩目的中心,没想到前有褚旭英后有宋知时,把整场演出拔高了不止一个度,现在演出结束,还有几个人记得她这个领舞?杨慧琴嘴上没说什么,暗地里指甲都快把手心掐烂了。 接下来就是集体谢幕时间,李逢春带着所有演员们上台,然后就是各公社宣传队和部队宣传队的演员们,也跟着来到了台上。 宋知时本来是站在舞台最角落的位置,但李逢春执意把他拉回到了舞台中央。 现在,他左手边站着李逢春、崔大副,右手边站着朱芳婕、杨慧琴,自己则是妥妥的C位。 今天现场的绝大部分都是军人,连鼓掌都是整齐划一的,场面看起来格外震撼。 宋知时知道,这掌声也有许多是送给自己的,这让他那颗虚荣的小心脏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李逢春领着众人谢幕了好几次,台下的观众们才陆陆续续地退场,边走还边讨论着今晚的节目。 早些年还没有样板戏的时候,过年演出几乎每年都有新剧目,但大多水准很低,粗俗又无聊,但农村出身的他们,即便是能看到这样的节目,都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后来样板戏出来了就开始只演样板戏。 听说这次部队邀请了文工团的演员们来参加建军节演出,整个部队上到军官下到家属都非常期待,现在演出结束,大家只觉得果然名不虚传,跟村里的草台班子就是不一样,这么高规格的演出够他们唠好多年了。 宋知时的演奏无疑是被提起最多的。 因为他之前在部队家属院就很出名,只不过是以娇纵偷懒、不学无术之类的恶名出名而已。 但这场演出却成功洗白了他在众人眼里的形象,原来这位小少爷并非一无是处,只是跟她们这种土里刨食的人家不一样,人家的手是弹乐器的手,不是做家务的手,人家嘴不是吵架的嘴,是唱歌的嘴…… 观众是走了,但剩下的领导却还在。 其中一位领导忍不住问:“刚刚那位唱歌的小同志叫什么名字?” 李逢春笑得牙不见眼:“回领导,他叫宋知时,是我们舞蹈队新来的舞蹈演员。” 那领导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夸了一句:“不错,又会唱歌又会跳舞,是个全能型人才。李同志,你可要好好培养他啊。” “一定!一定!”李逢春不住地点头。 崔大副眼珠子一提溜就想告状:“首长,你不知道,这个宋知时他可是……” 李逢春头也不回地狠狠踩了崔大副一脚。 崔大副瞬间吃痛到说不出话。 坐在正中间的老首长年纪虽大,却耳聪目明,把对话听的一清二楚,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是谁?不就是宋清荣的孙子嘛。” 这下文工团那方都惊讶了:“您……知道?” 老首长一脸若无其事,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哦,当年我不小心被叛徒出卖,小鬼子满大街抓我,是宋老兄救了我一命……算了,不提当年的事了。” 宋知时的爷爷竟然还对老首长有救命之恩,这句话直接震得在场众人找不着北了。 而企图抹黑宋知时的崔大副更是吓得直接禁言了。 老首长身居上位多年,即便笑得再和蔼,威严尤在:“这几年省里大力发展文化娱乐,有机会多带孩子们参加参加比赛,说不定以后还能参加全国级别的比赛呢。” 众人连连应是。 等首长们都走了,李逢春才上前问赵政委他们都是什么人。 赵远书心情不错,便告诉了他们,正好也能趁机威慑一些小人:“来头最大的那位是X军区副司令,他第一次来我们扶岐……你们文工团算是得了他老人家的青眼了,不过以后做事还是要脚踏实地才行呐。” 李逢春知道赵政委怕是看出这次的演出事故了,刚刚翘起的尾巴立刻垂了下来,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不敢再放肆了。 崔大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宋知时不就是个替补,连个正式演员都不是,他怎么就能来头那么大了呢? 如此不得了的宋知时,此刻正在干嘛呢? “范师傅,好久不见呐。” 范国威哭丧着脸回头,却看见在大家口中议论的宋知时不知何时正倚靠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干上。 宋知时笑吟吟地说:“范师傅,我时间有限,咱们谈谈呗。” 范国威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刚在舞台上的翩翩演奏家,怎么就能瞬间变成当街打劫的地痞流氓呢。 “你这里最近有什么好货吗?” “哪有什么好货啊,最近上头盯着紧呢!” 宋知时直接说:“我不要肉,我要补品,麦乳精奶糖饼干那种,最好就是有奶粉。”他要买些更好的东西送给小外甥女。 “真没什么了,你自己看看吧。”范国威把最近帮人带的东西通通拿了出来。 宋知时一眼就相中了一块藕粉色的料子。 “这是什么?” “诶诶诶,这个不行。”范国威慌张地试图把料子藏起来。 “这这是我给我婆姨带的布料,拿回去做衣服的。” “这颜色能适合你婆姨吗?这么粉嫩……这样,我出两倍的价格买下这块料子怎么样?”霸道宋少拿出金钱攻势。 “不行不行,这样颜色的料子很难买的,而且还是纯棉的。”范国威第一次不为所动。 要的就是纯棉的! “三倍!我出三倍!三倍啊,范师傅你可得想好了。”宋知时用手比划了一个数,继续诱惑对方,反正他这次表现得好,奖励肯定少不了。 “成!交!”范国威答应的时候,牙齿都快咬断了,他是爱钱没错,可他更怕他婆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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