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钦说话耿直,如钟罄音朗朗。 归鹤自幼学唱,一句话能转着调子绕三个弯儿。 而方才余东羿教给归鹤的那三五句符合邵钦语气的,又偏偏都是些“你爱我我不爱你”的狗血戏词,实在不适合这个关头说。 归鹤试探道:“公子,要不小奴再喊一声余郎?” “不,他就站在门外边。离得太近,这么喊容易露馅儿,”余东羿一琢磨,灵光一闪道,“来,你手给我。” 归鹤不明所以,伸出了手。没曾想,他手臂刚一伸过去,就被余东羿一把揪着往上抬起来。紧接着,余东羿另一只手朝他空门的腰眼一掐。 归鹤吃痛,惊呼:“啊——” 嘿。这一声销|魂。 余东羿掐得又恰好是他最敏|感的部位,就是那处又痒又酸的软肉。 归鹤是疼拉了,倒弄得这声音凄厉、直白,颇有点像邵钦受伤的痛呼。 “钦弟!”晏广义一听,心脏简直要揪到嗓子眼。他那叫一个心疼哦。他家钦弟多硬朗的一条汉子?向来流血不流泪的,现在居然能疼到叫唤出来! “别动手!别伤他!寡人这就退。所有人撤回船上!” 晏广义连忙抬手道。
第10章 敌国将军(10) 小一刻,外面退干净了。独舫上只剩风声呼啸。风拍打着纸牕,窗杆衔接处哐哐作响。 屋里,余东羿半是心虚半是安慰地替归鹤揉了揉腰,讪笑道:“不好意思啊,特殊时候特殊手段嘛?” 归鹤嘟囔了一下嘴,嗔了他一眼。 这种危急关头,归鹤倒也没跟余东羿计较,而是起身去另一侧开了扇较隐蔽的窗户。 “其他窗下都是湖水。公子往这扇走,再前是上岸的方向,有许多画舫交错挨着,方便攀爬。” 天晓得在从小阁下去的那两折阴暗的楼梯上会不会有晏广义埋伏的后招? 这种紧要关头还是翻窗来得快些。 余东羿也这么想。他一侧身,坐在那窗台上,先往下望了望,再松松筋骨,运起轻功。 感觉甚好,他当即就要跳。 哎。但在跳之前,余东羿乍然忆起件事来。 于是他半边屁股坐着窗台,扭头朝归鹤笑道:“哦对了!大理寺卿那家伙也好南风,三十而立了还未婚配。我猜他那臭脾气,就应该吃你这种娇弱还铁骨铮铮的款式。若想求半生安稳富贵,你去吊吊他试试,万一是挑条出路呢?” 哗! 一连贯含着笑意的深沉男音如风般灌进归鹤的脑子里。 待归鹤再抬眸,只见那个搭腿斜倚在舷窗上、恣肆张扬的青年,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 三炷香已到! 晏广义心急如焚,一抬脚,踏破了小阁的雕花木门。 他如星火般冲将出去,像拯救爱人的盖世英雄一般一把将地上抱头瑟瑟发抖的青衫少年拥在怀中。 晏广义抖着声道:“钦弟!对不起,是义兄来晚了。都是那姓余的狗贼!竟敢用你威胁于寡人。可曾伤着?来,让为兄看看……” 说罢,他呼吸略有些急促,缓慢地扣住怀中人的肩膀,轻轻用力将人小心翼翼地翻过来。 面前是一个穿着青衫、盘着慕钦髻,哭成了花猫的少年郎。 少年郎神情惴惴不安,双手紧紧锁在胸前,抽噎着声,紧闭眼对着晏广义连喊三遍道:“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晏广义:“……” 是了。他家钦弟怎么可能会是个自轻自贱、为爱卑躬屈膝的人呢? · 照余东羿说也是。 就傻老婆那倔脾气,情敌替他打上门来了,都不见得他自个儿能动一动,回来找余郎要个解释。 若是余东羿再不主动出击,那人的怨怼,只怕要埋心里憋上个往后余生。 反正邵钦就一辈子委屈着,先把自己欺负够了,再想着遥遥惦念余东羿一阵儿。 · 余东羿还在逃命。 他想着自个儿的亡命生涯应该惊心动魄、寒毛卓竖,场面一触即发。 现实果真如此啊。护卫主公的贴身亲信,那什么级别的武艺?纵使晏广义是个碰上邵钦就自乱阵脚的憨憨,可他家暗卫不是啊! 余东羿自负身手过人,可他刚躲过一剑、招架了一个暗卫一拳,瞬间就变了神色。 再与另一个高手粗粗过了三五招,余东羿提脚倒头就跑。 笑话!鬼知道晏广义来敌国都城一趟带了啥保命手段,他身上连柄剑都没有,还想着跟人硬抗?那岂不是找死? 画舫人流如织。 穿过绫罗帷幔,踏上珍馐酒席,闯进旖|旎欢场,惊醒交|颈鸳|鸯,余东羿累得气喘如牛。 当撑手越过某处横杆时,透过耳畔呼啦啦的风,余东羿听见背后嘶吼的喝令:“主公御令!死生毋论!追!” 余东羿:【嗷嗷嗷救命啊|前妻找来的情敌要取我狗命啦!】 419闲工夫还说风凉话:【先生珍惜吧。但凡晏主把刀架在您脖子上的时候肯叫个手下去二楼核实一下他家将军,您这把狗命早无了。】 余东羿也意识到自己貌似是玩脱了。 不过今晚对情敌一番试探下来,余东羿承认,他家傻老婆确实眼光不错。 这位新找的相好,身为晏主,位高权重,却不居功自傲,可见起品格谦逊。 他亲赴都城、行踪隐匿,可见人敢拼敢闯,又心思谨慎。 再看,晏广义性格正直,豪气干云,关键还护眼珠子似的,护着邵钦。 嗯,勉强有他八分神采。 唰! 追逐间,在又一次身临险境之后,余东羿的臂膀,被划出深可见骨的一刀。 顷刻里,鲜血如飞花般直喷出来,浸湿了余东羿半个肩。 419:【叮!检测到宿主有生命危险,请问是否花费2点经验值,购买“武力高强”BUFF?】 余东羿捂着手臂,边飞檐走壁,边疼得龇牙,气喘吁吁道:【不能高强啊。再打你先生血条要废。亲爱的,换个一劳永逸的买。】 止血隐形衣啥的。 “稀溜溜!”一道极其尖锐地刺响声,从余东羿脑门往上直戳升天。 余东羿倒吸一口凉气,磕绊了一脚,差点没摔进湖里。 倒也不是这个一劳永逸法啊。 骤然间,如曼珠沙华般艳红如血的花火,映亮了整片小秦淮的繁星夜空。 碧波荡漾的粼粼湖水,被染成闪烁着金光的流形鳞片。 再然后,繁华靡乱的景象定格成画,丝竹琴音戛然而止,应了《琵琶行》里“凝绝不通声暂歇”一句。 瞬息间,片刻的极静后,四面八方又接连不断地传出酒盏碎裂的脆响声、桌椅倾倒的嘭通声、宾客和娘子们的惊惶声。 人潮攒动中,马蹄声惊响,一队如雷火般霹雳而来的黑衣锦纹队伍,冲撞到大路上,撕开了人群。 马队为首者,像是嵌了一对苍鹰的利眼似的,带队直朝余东羿奔赴。 “凌霄卫办事,围挡者斩!” 余东羿一仰头,避开要枭他首的银刃大刀,攒足了吃奶的力气,脚底生烟似的朝凌霄卫那个长了苍鹰锐目的人跟前跑。 这一波是双向奔赴。 归根结底而言,余东羿害怕见潘无咎的缘由,无非就两点。 一是他当年一把火烧了半个凌霄卫,怕潘无咎报复。 二是无咎叔叔这人,虽是个美大叔,但太别捏、太难哄了点。他怕被榨干。 可这时候,余东羿转念又一想,既然都是死,在床上被骑死总比当街被砍死强。 于是,他甩着一条伤残的胳膊,顶了半身血狼狈地昏倒在小秦淮大街上。 · 黑暗中,昏迷的青年被捆在了床榻上。 钢筋锁链,像噩梦中暴烈生长的藤蔓一般,缠遍了他的手、脚和颈项。 一只冰凉的手拂过余东羿的下颚,忽而强硬地掰起他的下巴。 “小余慎,慎儿?继夜烧谛听堀室、捣毁麒麟牢之后,你居然还敢找上凌霄卫?” 施暴者嗓音阴恻恻的,道了一句:“可真叫咱家大吃一惊呐。”
第11章 敌国将军(11) 余慎,字东羿,号曜希。 余东羿好些年没听过别人连名带姓地叫他余慎了。 他昏着的时候灌了一耳朵,本来要醒的,不小心鬼压床又给魇过去了。 可惜公公鬼不太给他面子,压床算了,还动手动脚。 余东羿假寐不成,一个鲤鱼打挺带起了一连串叮铃桄榔的金属撞击声。 他弹腰坐起来。等待他的却是一副青面獠牙、令人毛森骨立的鬼相。 再定睛一看,余东羿嗤笑一声:“传言道京中男子近来爱仿魏晋风姿。这深更半夜,不点灯、不照月的,潘公公居然能唇红似血、面白如霜,倒是涂得个好口脂?” “死到临头了,却还嘴硬?” 冥冥中,一道幽微的、如蛇吐信子的中高男音像利刃穿刺般透射过一整片寂寥的阴暗畛域,直生生戳进人耳腔里。 余东羿面朝阴暗处,戏谑地回道:“怎么?您是想瞧我摆出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再懊恨交加地向您磕头求饶?不会吧?潘公公,您与我好歹也是共历过一番鱼|水之欢的人,又怎会不知我这人倔性?断没有向仇人乞求苟活的道理。” 余东羿再甩甩手,带出铁链的脆响声,轻佻地道:“况且你既要杀我,又何必用钢筋铁锁将我禁锢在方寸之间?既要拴我,又为何还要在捆锁链时刻意避过我一条半残的胳膊?” “嘶,再这么一说,我好似觉着自个儿臂上的伤也不大痛了。是请大夫来包扎完、上过药了?无咎叔叔好生心软。” 对方吊诡地嗤笑一声道:“呵,巧言令色。” 嘲讽无用,余东羿在刹那间冷脸,疾声厉色道:“你既救了我,我也没甚讨饶的话好说。要做就做!做完立马放我走人!” “想得美!” 似乎是终于被他的违逆所触怒,潘无咎俯身弯腰,掐起余东羿的喉咙,微微勾起嘴角用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凉嗓音道:“你以为在咱家这儿,你的一条命是能用一次床|榻之事说换就换的?” “潘公这话说得,倒显得我余东羿这条贱命多稀罕似的?” 余东羿轻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对我有刻骨相思、待我珍若拱璧呢。” 然而下一刻,被掐中的要害猛烈剧痛,余东羿登时服软讪笑道:“咳。我的意思是一次怎么能够?不行不行。要用两次、三次来换才可以的嘛。” 可潘无咎手仍不放松。 余东羿嘴上敷衍着,心脏却紧张到一阵悸动。 一股子寒颤顺着脊背爬到他的脖颈,再贴着掐他颈项上的那只手,融化四散开来。 潘无咎的眼眸像是夜幕下、荒野中的头狼,正瞪着绿油油的招子,对他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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