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东羿瞪眼:“那要是我顿顿绝食不吃怎么着呢?凌霄卫光明磊落,断没有逼一个小老百姓强吃狗肉的道理吧?况且我与你家主子关系匪浅。香儿姑娘就不怕等夜里,潘公回来,我再劝服了他,令他更改主意,再罚你个好歹?” 霍蛮香颔首行礼,沉声道:“慎公子,我凌霄卫阴私里做的恶事向来比白日下行的善事要多得多。您若真谈及光明磊落,公子趁奴婢如厕的功夫贿|赂小门外的贩夫走卒替您传信给樊家公子,是不是也不大够磊落呢?” “哈,原来你知道啊。” 终于是要翻旧账。 余东羿不由耸耸肩,讪笑开来:“要道这也是你们的错。说要盯我,却连小门都能让我凑眼去瞧瞧。岂不管得太松了些?” “况且洒家这几天里除香小姑娘之外再没见过旁人。在下不过以为盯梢的人就一个,一时心痒才想试试的嘛?谁知消息还真传出去了?” 霍蛮香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无奈道:“那位您的好友樊常公子,自前日起便天天在您家书院门口晃悠,时不时还掏出怀里的书信一看,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对他有所疑义。再不济,您写信用的笔墨纸砚、给菜贩子的玉簪还是从尊主屋里摸来的呢。尊主又怎会不知?” “公公当然该知,”余东羿挠挠头,憨笑道,“我就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倒叫我半点儿动静也没瞧出来,害得我这一大早的还得被吓一跳。” 这一番当然是贼喊捉贼,过于明目张胆了点儿。余东羿自然明白。 可他原本想着等瞧过潘无咎发怒的反应再探探无咎叔叔对他的底线。 没曾想,潘无咎竟是将此事按下不表,到这会儿才发作。 霍蛮香悠悠然道:“还有份礼,公子您不如一道收下?” 余东羿惊道:“苍天可鉴,我混迹在外孑然一身,近年亲手碰过的牲畜也就这些个了。潘公公还要再杀什么?难不成把樊常捆来了?” 一会儿,一位颇为眼熟的兵将率部下牵着头年迈的老牛,进了小院。 李侍卫长朝余东羿拱手道:“余公子,又见面了。知您托付樊公子在书院等待,只为送信求助于小人,小人惶恐。” 金玉帝的心腹侍卫长,怎么会堂而皇之地进到凌霄卫的地盘? 余东羿那叫一个扼腕长叹呦! 他还以为小可爱成长后雄|起了一回呢。 可到头来,小可爱收买的人马,仍是潘无咎的人马。 小可爱私设的宅院,自然也全在潘无咎眼皮子底下。 余东羿礼貌拱手回应道:“李大人,您这遭是,有何贵干呢?” 李侍卫长只道了四个字:“牛要报恩。” · 当日用膳,余东羿有幸吃了顿红烧牛肉,勉强救了那几条狗一命。 危机还没解除。 白日里,他好说歹说劝服了霍蛮香,叫她暂时饶过那些狗命。 到夜里,余东羿战战兢兢地把潘叔叔做晕,这才求得尊主的宽赦,硬把那几条狗养了起来。 狗子已保,万事大吉。 余东羿终于松了口气。 可他想法子逃离魔爪的进程,却似乎被潘无咎这么一闹,给砍断了大半。 当然,仅仅是似乎。 419:【如果您认命,或许会在潘公公身边了此余生?】 余东羿微笑:【叙余生还早,我还有后招。】 · 大理寺卿冯渊,年逾而立,尚未婚娶,嗜好——男。 今儿有一位如清风朗月般的俊秀少年郎,手持拜帖,候在了他大理寺的高檐台阶下。 对这少年郎,冯渊,一见倾心。
第14章 敌国将军(14) 怦然心动是什么滋味? · 这天,冯渊一大早下了朝来府衙当班。 刚落轿到三坊七巷口,未落轿呢,更未踏入门槛,冯渊就听见几声清爽舒朗的少年音。 冯渊侧身掀了轿帘儿,遥遥远目,只见那少年一身清丽扮相,宽袖大裳,戴卷梁冠,像是哪家的富贵子弟。 可仔细一听,少年话里的几句苦苦哀求却颇有些鸢肩羔膝之姿。 “恳请几位衙役官爷通融通融,小子确有拜帖,只为见衙内大人一面,还请通传。”少年道。 衙役几个或奸笑、或阴笑、或兔头麞脑地将少年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一群人道:“大理寺闲杂人等不得进,不过嘛,有拜帖,自然是要另当别论。” 少年递了拜帖,又有一衙役道:“只不过嘛,光有拜帖也不大行啊。” 冯渊小声呼停了轿子,静静瞧着这一幕。 这位堂堂三品官、九卿之一、当朝大理寺卿——冯渊大爷,躲在隐蔽处,藏在幕帘后,偷看着少年从袖口掏了银两出来。 而那几个拿乔的衙役满面贪色,似乎仍要狮子大开口。 看到此处,冯渊不由皱了皱眉。 他素来见不惯这种政以贿成、刑放于宠的恶行,遂一扬手掀开轿门帘,蹬腿跳下了轿朗声道:“我大理寺接手的个中卷案,向来先由刑部审明,送都察院参核,再送归此处勘核。何时一个闲鸥野鹭也能持个拜帖、呈些金银就立进去的?” “拜见大人,大人恕罪!”衙役惊恐万状,登时就跪倒一片。 衙役膝盖跪地作揖,再手指少年道:“大人,非我等贪猥无厌,是这人居然强要塞与我等,以威势逼迫得大家伙不得不收,我们这才勉为其难呐。” 另一尖嘴猴腮者附和道:“是啊,满衙门谁不知您摆袖却金?所治下的大理寺更是廉明公正!谁又敢顶风作案,触犯您的眉头呢?” 再另一肥头大耳者上前,虚张声势道:“要我说,当街贿|赂公行,实属恶劣!就该速拿下这不知何处来的市井之徒,以儆效尤!” 他们袖里、腰间囊袋里明明还揣着少年的金瓜子、银裸子。 此时这群人以头抢地,居然又一水儿地开始山呼起不敢、不能、不行,只统统将罪责拐到那少年身上。 冯渊为官多年,从不偏听偏信。他又怎会掂量不出这群人谄上傲下、颠倒黑白的本事? 世人常传他明察秋毫,如今亦是如此。 冯渊呵斥道:“休得罔论!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定夺。” 这位大官,龙行虎步地朝前踏了两丈地,及至少年跟前,身形才稳稳定住。 他洞察幽微的视线,投射到少年俊俏的脸庞之上,再缓缓向下梭巡,到他棱角分明的锁骨,到他瘦薄如纸的身板。 “大、大人?”当场,少年在冯渊如炬的目光之下显得无处可藏。他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不知如何是好。 冯渊一身正气,声如洪钟问道:“你来找左右寺正?主簿?还是狱丞?” 归鹤攥了攥手里的拜帖,支支吾吾道:“小可、小可要寻的,另有所人。” 瞧见少年这副小鼠般羞手羞脚、手足无措的模样,冯渊本来倒要说重话的,一时那凛然森严的气息也不得不憋回去大半,只好正色道:“你既手持拜帖,大可去所求之人宅邸登门访问,不必来此处受无端磋磨。” 在小秦淮,归鹤颇练出了一番认客的眼力卓识。 他瞧已然认出这位大人。 身着绯色服袍,袖摆和胸膛衣料处绣了祥瑞孔雀,行事举动满身汉官威仪——定是大理寺卿冯渊! 可他却偏偏装作懵懂无知的情态,期期艾艾地仰头,看了冯渊一眼道:“实在是小可身负要案,恳请能与寺卿大人面谈一番。” 少年竟是来找自己的?冯渊略一惊讶,挑眉道:“何事不寻承天府知府?找到大理寺来?难道你与寺卿相识不成?” 一语中的!归鹤斩钉截铁,言之凿凿道:“小民之冤恰是承天府知府所作之事!” · 冯渊许久不曾这般昏了头了。 未入衙门,他便脚尖一转,徇私带少年归了冯宅。 冯家积盛,多年的老管家还是头一次见到冯大少携了一位姿色殊丽的男子入府,忙问:“大少爷,可需老奴收拾出一间小院?” 冯渊一愣,他回首瞧了一眼亦步亦趋、踩着他脚印过府的归鹤,霎然间有些沉默。 冯老管家倒真有些眼力见。 归鹤从小练的是纤腰折舞、登的是鼓面金莲台,他体态轻盈、身姿优美,行走间自是异于常人些。 就少年身上这抹情态,有种说不清、倒不尽的婀娜意味——这不一看就是冯家大少爷领回家里养的小情儿? 老管家觉得好啊。 他家大少爷断袖多年,却从不曾有过契兄弟、家倌人相伴。 叫旁人看来,是冯渊既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常言道,热衷佛法修禅的世家信徒,都没冯家子过得清心寡欲。 冯家老人看在眼里,可不得急吗? 老管家还以为少爷总算带了个伴儿回来,没曾想冯大少居然凶狠地觑了他一眼,然后沉着脸,把少年带进了书房。 · 书房门扉阖上,冯渊面色中的阴翳尚且氤氲不散。 天光正亮,将本为浅白色的纸牕映得白中透光。 冯渊在窗沿边背光而立,沉声质问少年道:“你对区区几个小吏尚且卑躬屈膝,竟敢当众诋毁余氏承天府知府,可曾知罪?” 立即,归鹤“嘭通”一声跪下。 像不知痛似的,他的双膝狠狠砸在地上。 少年跪立着,脊背却绷得笔直如青松傲然、如竹节挺拔。 归鹤道:“苍天可鉴!滔天之恶,皆在余氏。奴若不将此恶昭明天日,死不瞑目!” 事到如今,归鹤也不再装模作样,他一身反骨尽出,将承天府知府余成明与巡盐御史、步军都虞侯勾结的事倒豆子般吐露了个一干二净。 他还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他搜集到的账簿、交货地址等书信。 空口无凭可以说是假,但确凿的证据就摆在冯渊眼前。 望着那骇人的诉状,一时冯渊只觉得触目惊心。 账簿是真的。 冯渊难以置信地颤抖着手,翻着账簿上那薄薄的一页纸道:“三千七百万两雪花银!竟比我大照国库一年所得还多!他们是要刮掉多少百姓一层皮啊!” 冯渊胸膛起伏不定,神色晦暗不明道:“先前知道东南和西北的灾情,本官只当是天时不利才让百姓遇了湖广的久旱,又发了秦陕的蝗灾。可在这么难的灾年里,他们竟盐照运、银照收,甚至还能把盐粮卖到千里之外的晏大都去!” “好能耐啊!余家成明不愧是余氏子孙辈里除那个假狸猫之外最出息的一个!” 归鹤叩首礼拜道:“还请冯大人为小奴做主。” 冯渊翻来覆去,纵览了所有册籍思量一阵,这才道:“此事干系重大,罪状银两数额甚巨、条目纷杂,关乎余氏立身之本。且余氏在本朝积威为甚重,我还需禀明族中长辈与朝中信友方能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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