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归锦眼眸亮了亮,兴冲冲问道:“那哥哥愿意跟朕在一起吗?你放心!朕保证,只要你肯同朕一道回宫,咱们还像从前那样同席共饮、抵足而眠。这次没了上书房的邵老头整天叨叨,日子只会更松快!” 余东羿笑了,揉他一把说:“你啊,还是先操心操心黄昏将近,怎么赶回宫里吧?一朝皇帝夜不归宿,饶是潘无咎再纵着你也说不过去。” 暮色渐沉,夕阳染红房檐瓦舍,透着窗户纸把金玉帝脸映得像两颊生了粉云。 “你又哄我……”照归锦早知余东羿会顾左右而言他,埋怨地挖了他一眼,还是把金鞭塞回去,“这个你拿着,本来就是朕要送你的礼物,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接着他别扭地朝门口转过身,耳根烫得紧,结巴着再补一句:“还、还有,你好好练练鞭法!刚才那几下太重!朕可不想趴在床上,连上个早朝都爬不起来……” 他倒是小性儿!余东羿嗤笑一声道:“从前又不是没试过?” 话音落,小家伙脸烧得跟猴屁股似的,一早儿落荒而逃窜出屋去了。 既然金玉帝已经启程要走,侍卫长来寻余东羿。他拱手道:“余公子,先前多有得罪。陛下命我等护您回去。” 余东羿微笑道:“不急不急,鄙人此行出来得匆忙,现下胃里咕咕直响。老话说得好,空腹不得走。鄙人观这楼阁水榭建得别致高雅,往来仆妇秩序井然,想来也是一处陛下常落脚的宅邸?不知大人您可否替在下通禀一二,赏在下一顿饭吃?” · 余东羿说要吃食,金玉帝怎会不应? 人一头忙着起驾回宫,另一头,便命了亲信去置办亭台小宴。 流水般的珍馐奇材,送进宅邸小厨房里。 没多时,成群的仆妇便颔首排着队,端着玉盏杯碟出来。 佳肴菜色丰富,比之御膳也不差。 余东羿啃了大半月杂粮米面,这会儿大快朵颐,通体舒畅。 余东羿:【哎,还是小可爱跟前儿伙食好,我都开始想念当初在皇宫的日子了。】 彼时,余东羿尚且是余氏的长房嫡子,金枝玉叶,翩翩公子一位。 他年逾17岁,出落得眉目俊朗又自幼饱读诗书、骑射练剑,可谓文武双全、名冠满华京。 同样是彼时,恰逢11岁小皇帝登基—— 金玉帝生性暴戾,动不动就对臣子宫人嗔怒打骂,或杖刑、或烙印,手段毒辣。 宫人的血浸过文华殿的青石板。接连刷洗了三日那台阶缝隙里都还带着一股子血腥味。 邵老太傅毕生清流、忧国忧民,见此状那叫一个愁哦。他便在朝堂上领了一众老臣子与外戚余氏对垒。 争来吵去,邵老太傅与老余丞相两边呐,是你撞柱子来我谦让,你久跪来我上书,倒阴差阳错地把余家东羿送进了上书房。 自此,余东羿成了一个名不太正、言还算顺的小皇帝伴读。 当初邵老太傅的本意,是瞧着这个余家子虽是老余头的晚来得子,但举止文雅、品行端正,不似一般余氏人那样奸猾狡诈。 邵老太傅期盼着他能出淤泥而不染。 不曾想,余东羿刚进上书房第一天,居然就夺了小皇帝的荆棘蟒皮鞭,把金玉帝噼里啪啦抽了一顿,害得圣上捂着龙屁股缩在了龙床上。 抽完,这小子还骑着金玉帝的马逃到了京郊野猎。 邵老太傅勃然怒道:“此子岂敢?” 殴打幼帝,潜逃出宫。这宫里的,是谁首肯给他开的宫门? 老太傅一查。竟然是当时任大内总管的御前正一品太监,潘无咎,潘公公! 老太傅愕然:“潘无咎年岁长他近一轮,这小子竟何时与这位宫里的九千岁相熟?” 况且潘无咎在深宫多年,人精如鬼,心细如发,缘何竟敢为了余东羿冒如此之大不韪明目张胆地把人送出宣武门去? 纵马出宫,人在何处呢?老太傅再一查,登时吹起胡子。 好啊!余家野小子,竟然拐带着他的亲孙孙一同宿在京郊马场的邵家庄子上了! 说来惭愧,面对邵氏门庭的男女老少们,邵老太傅素来秉持公允以待的态度,一视同仁。 可他独独对他那个身世可怜的小孙孙颇有偏袒之心。 他家邵钦,自幼失怙丧母,孤苦无依,却有过目不忘之才,又勤于笔墨,废寝忘食,于儒学经纶上有敏才思、大智慧,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苗子! 可孙孙怎么就跟余家顽劣混到一起了呢? 偏偏这俩人还大大方方地在那马场野庄里出双入对,纵马玩乐。 要让其他人知道是他邵家人、邵家庄包庇了行刺凶犯,可叫他这肱骨元老的脸往哪儿放啊? 总之这事儿混账得很! 但要说凑巧—— 鞭了皇帝的,是外戚余氏子。 放了余氏子的,是阉党魁首潘公公。 藏了余家逃犯的,又是清流顶梁柱邵老太傅最疼爱的小孙子。 这点儿巧,让外戚、宦官、清流三方都诡异地、不约而同缄默下来。 以文华殿为界,前边儿朝堂百官,后边儿三宫六院,愣是半点儿消息也没透出。 一伙人把流言蜚语捂得严严实实,就指着等金玉帝开尊口,再看情况。 结果隔了三五天,金玉帝好了。 陛下揉揉尊臀,下了龙床。第一句口谕,便是让余东羿回来。让他回上书房,陪他听邵老头讲书。 哎,大吉大利。无事了! 邵老头提心吊胆数日,险些愁白了头。望着疯玩完,现下又满面红光、神采奕奕地回家来的小孙子,他恨不得把余氏小子大卸八块。 再之后,就是邵钦宁肯自贱身份、违逆师长,也要强嫁给余东羿做男妻的事儿了。 至于从前那位矜贵的余家嫡子,怎么成了今天这样姓余、又非余的野生庶民?怎么金榜题名?又怎么被贬官罢职的?后话还得后边儿说。 · 这边,余东羿吃饱喝足,回了茅草院。 夜里他口渴,摸着月光去厨房喝水。 如果说卧房是茅草庐,那厨房就是露天破杆子撑起的挡雨棚。棚上破洞大油布,棚下爬鼠灰灶台。 人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黄昏时他吃的是玉盘珍馐,如今星夜微凉,却喝口水都被冻得牙酸。 想到明儿就得继续清寒贫苦的生活,望着灶台边儿的黄豆红薯和窝窝头,余某人顿时觉得难以下咽。 余东羿:【宝啊,我虽知道生活不易、该当节俭,但不吃白米饭,这心里总还是有点儿过意不去。明儿天亮记得提醒我去买点米啊。】 419正困着呢,用张怀民语音包开二倍速说:【买啊|您又不是没钱|装什么穷逼|昨儿还吃烧鸡呢。】 黄豆红薯窝窝头,乃是当初盘院子的时候,前东家半卖半送硬留在这儿的,余东羿自个儿饭点的时候压根没动过。 怕粮食放坏,他也就每日闲得慌的时候,捏着窝头,蹲在狗洞面前,姜太公钓鱼一下,一准儿都能喂着几只。 小半个月来,四邻街坊的流浪狗都这知道这儿有冤大头免费给食,到了点儿就呼朋引伴地来钻洞。 余东羿微笑:【嗯,就知道宝你最心疼我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 隔天清早,晨光微熹。 墙外菜市场的公鸡正打鸣呢,余东羿从床上被震下来。 419:【啊啊啊啊!先生涨了涨了!】 余东羿打水抹了把脸,剃了胡子,出门,朝隔壁街走两步,立在了粮店当口。 对着二等米的标价木牌,余东羿颔首:【嗯,我知道它上辈子不是这个价。】
第4章 敌国将军(4) 米价确实涨了,飞涨,大涨特涨! 自古来,官家粮仓有粮官管,城里百姓的粮店由粮商私营。 各个粮商虽然私定米价,但彼此之间牵扯制衡。每斗卖多少,他们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轻易不乱套。 对百姓,那就是年景好的时候,米不会太贵。 在从前,一斗米只卖五文钱。一两黄金等于十两银子,一两银子是一贯钱,一贯钱不多不少一千文,一千文能买二百斗米。 一石米有十升,一升米有十斗。算下来,只需五百文,半两银子,够买一石米。这就是余东羿吃一个月的分量。 而如今呢?一升米半贯,相当于五十文一斗,翻了十倍。 再看市井,挑担子跋山涉水入城粜米的粮农,无了。 囤货居奇、倒卖粟米的小粮商们,闭门谢客。 唯独剩几家大粮店,米卖得还比油贵。 “正可谓,城中米价贵如玉,举家倒廪无斗粟啊。” 穷儒生揣了揣袖筒,望粮店兴叹一番后,无奈归家,筹备着节衣缩食,用家中余粮再凑合两天。 码头搬货的劳工愁烧了眉头。他们抗重物,卖一天劳力,挣一天饭。如今第一天卖的劳力买不着第二天的饭,人得饿得没力气,他们只能苦苦哀求商家便宜口粮。 商家不为所动,说的话叫“你不买自有人来买”。 燕京城挑粪工是个高薪活计。因专为大户人家收马桶、做倾脚,挑粪工家财巨福。只见他一脚踏进粮店,做了那个“自来买”的人。 余东羿驻足在粮店外的茶摊子上,喝了顿水饱,看尽民生百态。拍拍滚圆的茶饱肚,他刚预备返程,就见樊常遥遥呼着过来。 “东羿兄!东羿兄!大事不好了啊。” 余东羿翩然多叫了杯茶,摇着扇子问道:“怎么,樊兄家也吃不上饭了?” 樊常跑一路来,喘得虚,灌了口茶才说:“非也,非也。呼,此大事,说来话长。” 余东羿眼量估摸了一下樊常的情形,见他一未执扇,二佩环甚少,三不似寻常出门那般、附庸燕京男子风雅,来个傅粉施朱,便问:“日头尚早,仁境兄,莫不是未曾用早膳?” 樊常被打断,愣了一愣说:“倒也没吃两口。” 得嘞。余东羿道:“既然话长,咱便也不忙着枯坐在茶摊讲。正好在下家中还有余粮,樊老哥不如随在下归家,再细细说道一番?” 樊常没多想,欣然道:“那甚好。” 这把正行。余东羿悠然起身,准备先带樊常返程归家,再把剩下几个红薯窝头炫他嘴里。 没曾想,他俩刚翻过条街瞧见破烂书院的牌匾,就撞上院里院外鱼贯出入的十数人。 那些人身着制式袍服和棉布短打衫,模样整洁,秩序有条。 樊常惊道:“东羿兄,怎有如此多人搬着东西在你院儿里进进出出,光天化日之下莫不是遭贼抢了?” 樊常老没眼力见。他那破院子有啥可偷的?余东羿瞧这些人是往里搬家伙什、再往外空手而出,遂率先上前两步,果真见着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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