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一切的榆木道人和长舌先生见此哭得更大声了,直到虞渊的衣摆已垂至二人面前,榆木道人才鼓足一口气放狠话: “小老儿我警告你,千,千万别想着动我俩,我们大当家的是虞渊大人,你,你要是有任何歹意……” “如何?” 虞渊挑了挑眉,不是他吹,他敢拿昭明的节操打赌这俩贪生怕死的小弟啥都不敢干。 长舌先生吼道:“不消你动手,我们自己就可以血溅当场,死给你看!” “……” 虞渊不忍细听,屈膝蹲下与二人平视,淡然道: “长舌,榆木,是我回来了。” 滴答。 塔壁上尖锐的冰棱边缘垂下一滴水珠,落于地面,绽开悠长,悠长又细碎的回响。 长舌和榆木看着彼此,愣了好半天,想说些什么,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两个鲜红的嗓子眼彼此相对,却无言。 “你是大当家的?” 良久,长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讷讷问。 “嘿嘿,大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他们都说你犯错被大大当家的杀了,那怎么可能呢……现在你长大了,还长高了,一定也更强了吧,有你在咱俩以后可不怕被人欺负了嘿嘿嘿。” 老迈的榆木道人讨好地笑着,抬起枯木般的手似乎想揉揉虞渊的脑袋,但意识到眼前人不是长舌那个傻大个后,最终只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乍见故人,虞渊也不由回想起那些年他占塔为王的时光。 他从长舌先生给他说的故事里新学了“大当家”三个字,觉得分外威风,便逼着塔内所有妖魔叫他大当家,还给扶旸封了大大当家。 每次被关入厉善塔,他身边便总有两个小弟说书唱曲,变着法子给他逗趣解闷;出塔之后,他便在云霞漫天的黄昏里,边看飞鸟边手舞足蹈地给扶旸讲塔内稀奇古怪的故事。 现在想来,那些故事其实俗套又没趣,然而对当时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他来说,它们至少让他在神殿死寂又无聊的数万年岁月,除了躲在云里看月亮外,还有别的回忆稍显鲜活,可堪提起。 “找你们来是有一件事需要帮忙,事成之后,这便是你们的东西。” 虞渊从储物符中拿出三张气息圆融的灵符,置于二人眼前, “这三道符里储存着我的神力,撕开以后威力甚至可以伤到扶旸——也就是大大当家的。平时光拿出来就已经足够唬人,我走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们。还有,以后别叫我大当家的,叫名字。” 不然怪尴尬的。 “好的!大当家的您太客气了。”手中黄符被一抢而空,榆木和长舌齐声问, “什么忙?” “世上就没有你榆木道人开不了的门,这话作数吗?” “厉善塔除外。”榆木谨慎补充。 “那神殿的藏宝库呢?” 这次榆木沉默得格外久,知道没人能骗过虞渊,只好苦着脸道:“或可一试,但是大当家的,要是让神殿的人知道我敢帮您干这事,小老儿就完了啊。” 虞渊勾了勾手指,示意榆木凑近,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上面刻画着三枚令牌: “按我说的方法造出这三枚令牌,我以道心起誓,只要你们不主动暴露我,神殿绝对查不到你们头上。” 见虞渊自备原料乃至发了重誓,榆木只好低头研究图纸,沉吟片刻后,皱眉道: “这样的令牌太过复杂,要打开神殿的宝库,需我研究三年。” 虞渊当场否决了这个方法。 依昭明勤于作死的个性,等他三年,出去后坟头草和徒弟指不定谁更高呢。 “如果只是打造外表以假乱真但开不了门的令牌呢?” 榆木伸出三根枯树枝似的手指:“三个时辰。” “好,那就三个时辰。” 时光在漆黑中暗涌,待榆木将三枚令牌交到虞渊手上时,斩棘不放心地问: “能行吗?” 虞渊摸了摸他光滑的龙鳞已示安抚:“不惊动扶旸就能行。” 语罢又回头对长舌先生道:“待我离开厉善塔后,你立马发挥想象力,散布一则三位长老互相合纵连横勾心斗角的谣言,内容不限,文体也不限,务必口口想传,让整个塔内妖魔都知道。” 说罢收起令牌就要离开。 “哗啦啦——” 铁链拖地的声响倏然从东边角落响起,前一刻还遥远模糊,似隔万里,下一刻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整个厉善塔霎时变得死一般安静——厉善塔先前也静,但稍稍凝神便听到暗处妖魔的呼吸以及窃语,然而现在所有活物都屏息凝神,一动不动,极力假装自己根本不存在,如临大敌。 那道锁链声不紧不慢穿过一众妖魔,在虞渊面前停下,紧接着一个声音木然道: “随我上塔。” 虞渊没说话,也没动弹。 长舌抓住了他的手腕,他能感觉到对方掌心滑腻的冷汗以及抑制不住的颤抖;榆木一动不动,连呼吸和心跳都停了,陷入猎物面对捕食者时才会有的假死僵直状态。 “你打败了他们,随我上塔。” 那个略显木讷的嗓音又重复了一遍,将榆木与长舌惊醒。 他们终于意识到挡在自己前面的是无所不能的虞渊大人,当初直接打穿厉善塔带走穷碧落的存在。尽管惧意未散,依然梗着脖子提醒: “大当家的,您是不知道啊,在您离塔这段时间里,这些上层的妖魔便开始对下层作威作福,将下层妖魔当做食物生吃,置您的威严于何地啊?” 似乎怕虞渊不信,长舌口若悬河地开始举例: “就比如前几百年我俩认识的一个丹师,成天抱着个紫金炉子在角落里炼丹,也不和别人说话,神神叨叨的,就那人,自他失踪后不久,这个锁链就莫名出现,很多妖魔被他叫去上层,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猜测他就是第一个被吃的魔。” “段平旭?” 虞渊心念一动,忽然问。 “好像是这个名字,大当家的英明。”旁门左道最知道旁门左道,虽然段平旭表现低调,但物伤其类,榆木和长舌这两个不以武力见长的妖魔仍注意到了他的消失。 “除了他还有谁都‘离奇失踪’了?” “就您走后这几百年,大概也就失踪了三五个,但直到近期,锁链下来得越来越频繁,总抓些厉害妖魔到上层塔去,像什么血魔啊,万人屠疫鬼啊。甚至有传闻说,厉善塔第九十九层的妖魔醒了,故而总派人去抓厉害妖魔吞食,妄图恢复力量好逃出厉善塔。” 虞渊知道这只是传闻。 作为曾打上厉善塔最顶层的恶神,他当然知道第九十九层除了穷碧落外什么都没有,但在厉善塔内“失踪”的段平旭深藏魔宫,荼毒人间三百年,让虞渊意识到了其中的阴谋。 就算为了人间,自己也很有必要走这一趟。 然而盗取融魂草一事亦刻不容缓,正当虞渊纠结之际,斩棘悄无声息从他手腕滑落,传音道: “你跟他们走,令牌给我,我去帮你把东西偷回来。” “……你行吗?” 不是虞渊看不起文盲龙,主要是这些天以来斩棘除了能吃能睡和抗揍外,并未在智慧方面表现出任何闪光点。 “当年我经常帮我娘找我爹藏的私房钱,人藏宝的地方总不可能有龙藏宝的巢严实!”斩棘骄傲挺胸。 虞渊无语凝噎,总算知道他爹为何像打仇人一样揍儿子,并且在他年幼时就送他去创世神身边了。 “再说就算我被发现,只要神殿一天还尊敬我主,就不能拿我怎么样。这是上次兼青对我说的。” 虞渊感激地朝斩棘点了点头,起身跟上锁链的脚步,用最后一点工夫朝斩棘讲述自己的计划,保证道: “好斩棘,出去以后请你吃栗子饼。” 斩棘甩了甩龙尾,混不在意:“记得要甜不要咸。” 厉善塔内,虞渊跟随锁链走上二层后,一抹银光一闪而逝,顷刻便钻出塔外。 上次虞渊炸神殿时,顺手夺走了传世的宫灯。此灯一旦点燃,诸邪可避,若虞渊要出塔,只需点燃灯芯,便可畅通走到塔顶逃出。 然而斩棘却不必这么麻烦,因为他的主人在神殿每个地方都给他留了只供一龙进出的龙洞,其中也包括厉善塔。 就连兼青都没有这个待遇。 故而每当斩棘朝兼青炫耀时,那条文绉绉的鱼总会说在人间人们管这种洞叫狗洞,之所以只给斩棘留是因为斩棘太蠢,既干不成大事也犯不了大错。 不像他,他只会理解神尊。 直到神尊死后,兼青因犯错被关入塔,斩棘才隐约明白厉善塔的洞可能是神尊留给他来看兼青的。 连这么深奥的道理都能想明白,便足以证明他不蠢,只是大智若蠢。 可惜等他给神尊守完墓后,兼青已然出塔。不过眼下这洞倒也方便了他穿行,也还算没白挖。 朝阳之下,滚滚云海被浸满金红颜色,云床肥大柔软,细嗅之下有几分微焦气息,像冬日里晒好的棉被。 银光在一团又一团柔软的云团中穿行,直到抵达新建起的神殿附近,他摇身一变,幻化为大长老的模样,大摇大摆走向藏宝库。 守卫神使见大长老到来,恭敬行礼,斩棘摸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昂首挺胸: “去把三长老请来。” 神使恭敬应诺,不多时,神殿三长老便手执令牌来到宝库大门前,目露疑惑: “大长老这是?” “我听二长老说,近期藏宝库中的延寿草有所减少,找你来验证一些事。”斩棘按照虞渊的嘱托,背负双手,言简意赅道。 神殿长老亦非神明,若要存活超过自身寿元的时间,就不得不靠延寿草来续命。然而资源有限贪欲无限,其中自有矛盾隐藏。 事关性命,三长老大惊失色,耷拉的眼皮抬得老高: “这怎么可能,若要开藏宝库,需我们三位中的两位持令牌……大长老在怀疑我和二长老?” 他自知自身清白,若延寿草真的有少,也该是大长老与二长老合谋所为! “我若怀疑你,便不会叫你过来,只是怕你被人蒙蔽,你的令牌还好么?” 三长老取出令牌,斩棘也从袖中拿出假令,置于宝库大门前的凹槽中。 清光一闪,大门并未开启。 斩棘眉头紧皱,借着身位遮掩将三长老的令牌昧下,袖中滑出榆木道人造的假令牌,五指一握,当着三长老的面将其捏成齑粉。 “你的令牌是假的。且仔细回忆这些时日有谁接触过你。切勿隐瞒,你要想清楚,不论是丢失令牌还是私盗仙草可都是大罪,足够将你赶出神殿,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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