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凤渊在场不好明说,两人目光暗流涌动,似乎无声地达成了什么协议。连瀛在祁凤渊睡后,又怕他早醒,特意下了许多安神香,走时留了张纸条给祁凤渊。
他推开门,迎着漫天风雪,向虞真的院子走去。
虞真人不在,连瀛径直进了虞真院落,扫视一眼,看上了院中那株梅花树,梅花开得稀疏,他挑挑拣拣,脸上漫不经心,心里头又和压着块大石一般。
说,还是不说?
倘若世事无法更改,他是该告诉虞真这些事的,况且,这本来就是虞真的嘱托。
可是,当真没办法改变吗?
连瀛私心里也想为虞真寻觅一条生路,可是虞真在锦衣城里说过——
……
“那你为何迟迟不动手?”
“因为,”虞九阳对连瀛说道,“我一直在等你来。”
连瀛皱起眉:“我和你的关系还没好到这般地步,让你离开人世前都还惦记见我一面罢?”
虞九阳那双眼静似沉渊,只摇头道:“我等你来,是想告诉你九弦琴正在维系封印大阵这件事。九弦琴是我放入棺内,也正因此,封印大阵没有再降下天雷,凤渊才得以保住魂魄不散。”
“连瀛,”虞九阳注视着他,“你要将九弦琴给我。”
“给你?九弦琴在白玉棺中,我并没有九弦琴,又要如何给你?”
“不是现在。”虞九阳打断他,“是以后。”
连瀛紧皱眉峰,是越来越听不懂虞九阳在说什么了。
虞九阳又道:“你忘却前尘,我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凤渊三年前渡劫失败是真,可这劫却不是他的,这天雷本应不该他来受。”
连瀛敏锐地抬起眼,心有所感,虞九阳见状笑了笑:“你猜到了,对吧?”
连瀛听虞九阳一字一字道:“这劫是你的,渡劫之人本是你。”
“怎么会?”
连瀛睁大眼睛,心头狂跳,在错杂的回忆里搜寻,却一丁点儿也想不起这天劫的事来。
忽而脑中灵光一闪,记起一件被他忽略了的事。
祁凤渊在龙神祠刺上龙神图腾,图腾强夺修士气运。气运聚不满,修为则永远到不了顶峰,既如此,祁凤渊不可能成为封印大阵提召之人。
是他忘记了。
这天劫,原应落在他身上啊。
连瀛脸色煞白,僵直身子,哑声道:“原来,是这样……”
祁凤渊,原来是为连瀛挡下天雷才死的,可连瀛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他缓缓望向虞九阳,苦涩道:“他怎么……什么都不对我说。”
虞九阳避开目光,良久,低声道:“每个人都有他该走的路,这是他的选择。”
“我在封印大阵遇见一人,此人样貌与林镜如出一辙,可那身功法,我断定他便是象山秘境里袭击你和逐火的林如鉴。只是,林如鉴言谈间与你我极为熟悉,交际应不止于象山秘境。连瀛,你知晓此人真实身份吗?”
连瀛一顿,“你在封印大阵见到他了?”
“是,”虞九阳观察他,道,“你反应极大,想来你知道他是谁了。”
“我……我也仅是猜测,”连瀛犹豫着,换了个说法,“此人便在外头,化名赵远。”
“你不想说便算了,”虞九阳微笑道,“说来也奇,他在封印大阵中我杀招,想不到竟活了下来。罢了,如今我也管不了太多。”
虞九阳又道:“我见逐火的魂魄像是很喜欢他,眼睛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
“咔擦——”
连瀛惊醒,见着手中折断的梅花枝回过神来,再回头,虞真站在了他身后。
连瀛:“……”
他把梅花枝一抛,在虞真开口前赶紧道:“祁凤渊叫我折的。”
果不其然,虞真并不相信。
虞真看似不想与他多费唇舌,只来往几句,就想转身入屋。
连瀛又折下一枝梅花,花枝在空中划出优美弧度,搅着风雪跟随花枝飞舞。
这是仙门剑法的起式,名叫“断因果”。
可如今,他用这招拦下虞真去路,要拉虞真进这因果错乱的浑水中。
连瀛跟着虞真进屋,还不忘把一捧花放在桌上碍虞真的眼,可把虞真心疼坏了。
封印大阵少不了虞真,连瀛需要虞真的帮忙,可连瀛又不愿虞真奔赴锦衣城这解不开的死局。
连瀛话里话外,都想劝虞真迷途知返,可惜虞真这犟脾气并不领情。
他明白,从他踏入虞真院落那刻起,他与虞真皆是这命运的局中人。
因果成丝成线将他们牵连在一起,他们终将挣不脱这束缚。
可连瀛仍是气恼虞真,明明有挣脱的机会,又何必一头往这罗网上撞,只要虞真不去锦衣城,他便不会为锦衣城自刎丧命了。
他气道:“锦衣城沉疴积弊,也不是因你而起,你又何必为此付出性命?”
虞真眼神一凛,多说多错,连瀛忙笑道:“是我失言,哈哈,我走了,别和祁凤渊提我来过。”
连瀛走得飞快,生怕虞真多问几句。
和祁凤渊一样气人。
连瀛边走边骂,回祁凤渊住所的中途,忽而留意到远方天际有一小片微微发着红光,他眯缝着眼瞧,终于看清那些红光皆是飞舞的红花。
他低声骂了一句,赶忙向那边急速掠去。
待他赶到,林如鉴早已不见踪影,满天红花也消散干净,而令连瀛牵挂着的祁凤渊,安安稳稳地倚树而眠。
连瀛蹲下身,探头去瞧祁凤渊。他闭着眼,睫毛长而翘,鼻梁高挺,唇角有些扬起的弧度,天光洒在他脸上,看起来柔和无害,完全没有清醒时的气人。
连瀛伸手压在他的睫毛上,收回手,睫毛颤了颤,可祁凤渊还是没有醒。
他一招不成又生一计,拿起花枝在祁凤渊唇角周围,戳出了个浅浅的梨涡,反复戳弄。
祁凤渊终于醒来,一双眼惺忪且带着不满。他压下花枝,用那种清白又暧昧的眼神勾着连瀛,无声地控诉连瀛。
梅花含蕊,将绽未绽,从祁凤渊的下颌滑到脸颊,又从脸颊流连至祁凤渊唇边,细碎的冰雪落在祁凤渊的唇缝里。
祁凤渊伸出舌尖轻轻抿掉,连瀛目光一暗,扔掉花枝,倾身替祁凤渊把细雪全部舔尽,舌尖抵着舌尖互相勾引追逐,连瀛舔过祁凤渊上颚,把人搂得更近,吻得更深。
祁凤渊吐出的鼻息与连瀛的气息相互纠缠,唇与唇瓣间毫无缝隙,吻得重,两人喘息泄出些许,喘得好情急。 ----
第90章 异梦(六)
这夜祁凤渊入睡后,连瀛睡不安稳,每每醒来总要看看祁凤渊。
不是这一晚这样,连瀛向来夜夜如此。
祁凤渊爱压在他身上睡觉,连瀛近乎半抱着他,伸手去探他灵脉。只有感受到祁凤渊体内充沛轻盈的灵力,他才能够放下心来,再度入睡,又再度惊醒。
连瀛说不清他在确认什么,在害怕什么。
是确认祁凤渊没有死?
可是和祁凤渊如胶似漆的日子过得太久,连瀛开始不确定他脑海里那些关于横水镇、龙隐村和锦衣城的事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了。
祁凤渊这么鲜活,爱念叨也爱笑,演练剑招时神采飞扬,一双眼清澈如山涧小溪,笑意爱意都如流水般向连瀛奔涌而去。
连瀛忽而想不起在无界雪山时祁凤渊的冷漠,也记不起灵力全无、狼狈不堪的祁凤渊,那些事变得模糊不清,像是满天飞舞的莹雪,都渐渐飘远去。
他做了几场噩梦,反复惊醒,一身冷汗,却都回忆不起梦里有些什么。连瀛抱紧祁凤渊,在祁凤渊的怀抱里难熬地度过无数个夜,等来诸多次天明。
次数多了,祁凤渊也能够发现连瀛的不对劲,每当祁凤渊问起时,连瀛总是含糊过去,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祁凤渊真的会在三百年后为连瀛挡下天雷而死去?连瀛心里一直不敢相信,毕竟,祁凤渊看起来是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祁凤渊总是想离开。
那么,虞真呢?虞真的选择又是什么?
连瀛约虞真三更时分在桃溪桥见,又再问虞真一遍,虞真依旧选择了锦衣城,连瀛心里认定虞真确实是一个愚笨的人,世人都知晓趋利避害,可虞真不会,锦衣城与虞真毫无关系,虞真依然选择为此奔赴。
虞真的固执出乎连瀛所料,连瀛因虞真而心生愤怒,然后是恐慌与遗憾。虞真得连瀛多次提醒,还是这般义无反顾,那是否意味着世事即便重演千次万次,依旧会按着既定的轨道发展?
真的,无法改变么?
恐惧如种子在连瀛心中扎根发芽,现在依然长成了参天大树,牢牢盘踞连瀛心里,连瀛不得不正视它。
很可笑,连瀛什么时候这么害怕过?显然,都是因为祁凤渊。
连瀛心里叹气,由爱顾生怖啊。
把九弦琴给虞真,连瀛又向虞真索要“留魂”施术口诀,想着想着,问起了“溯洄”。
虞真声音传来:
“三块‘溯洄’能让人短暂回溯时空,可回到哪里,能呆多久,却不受控制;”
“两块‘溯洄’同三块大差无差,只是使用条件略为苛刻,必须在四大水域里才能发挥作用。”
“只有一块‘溯洄’也同样要在四大水域里,不过,一块‘溯洄’仅能做到魂魄回溯。”
“若是回溯时间久了,人会意识错乱,神魂受损,想回回不得,叫天天不应。”
虞真话里话外有警告连瀛的意思,连瀛听进耳却听不进心,他把九弦琴给了虞真,又闲谈几句。连瀛劝不回虞真,虞真也吓唬不到连瀛,两人话不投机,一拍两散。
连瀛回去的路上细细思量,本不确定,但听了虞真话后,所有事终于清晰起来。
林如鉴活得要比连瀛明白,他缠着连瀛,只因连瀛身上确实有一块“溯洄”。而连瀛每每落水后的“梦境”,也仅是“溯洄”令他魂魄回溯了。
若是现在的连瀛壳子里头是三百年后的魂魄,那三百年后的连瀛岂不就是一具没有魂的空壳?难怪连瀛每次落水醒来总见祁凤渊一脸担忧。
连瀛笑了笑,祁凤渊越紧张连瀛,连瀛心情便越觉畅快。
不对!
连瀛脸上的笑忽而一僵,皱起眉来,此次掉进瀛川里,就是祁凤渊所为。祁凤渊知晓掉进四大水域会令连瀛恢复记忆,那么,祁凤渊知道这会令连瀛意识错乱,神魂受损么?
97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