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九阳抻腿,连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从地上爬起,又和虞九阳打闹起来。
连瀛本想问祁凤渊,为何连洲是他的剑灵,如今却跟着虞九阳。可见祁凤渊神色带着怀念,连瀛没有问出口。
一日,猎人出门打猎。
白蛟寝在床榻,听到屋外有声睁开眼。猎人推开门,那张脸汗水淋漓、脸色青苍,他的手指紧紧扒着门框,见白蛟望过来就松开了,猎人对白蛟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就倒在了地上。
猎人死了,不知是病死的,还是老死的。
祁凤渊看见白蛟在猎人死后第一次化了人形,身量高瘦,穿着粗布白裙,头簪着一朵五颜六色的绢花,小瓜子脸,模样要多普通就有多普通,就和猎人家中挂着的画像人儿一样。
猎人家中挂着一幅画,猎人常指着画对白蛟碎碎念,说他女儿长得美若天仙,活泼可爱,又说他女儿做过的趣事。不管说些什么,猎人最后总会叹气说道:“是我不好,没能给她一个好身体,若是那日我没出门打猎就好了,还能让她见着最后一面。”
白蛟此刻化了人形,蹲在猎人面前,用手扒拉猎人的眼皮,可惜那双眼中不再有神采。白蛟又起身,把猎人拖去了后院,后院有个小小的土丘,它开始在土丘旁掘坑。
白蛟化的人形眼睛小极了,挖一下土,双眼就被泪沁满了,所以得时不时挖土,时不时停下来擦泪。它不太会用镐头,只挖了个浅坑就把人埋了进去,又哒哒跑进屋里把画像拿出来一起埋了。
它朝着两个土堆嗑了几下头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第一次化人形,又不太会用脚,跑得快,被绊倒了。白蛟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完了,哭累了,又继续跑,向深山外跑去。
连洲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喊着不想看了,一头埋进虞九阳怀里,虞九阳也不安慰,只抱着小孩说:“生老病死,是为常态。”
连洲问:“你也会死吗?”
虞九阳道:“会的。我会死,你也会,大家都一样,只分迟来晚到而已。”
连洲哇哇大哭:“飞升后也会死吗?成仙化神也会死吗?”
虞九阳沉默了会儿,搂紧连洲道:“都一样。”
连洲哭得比白蛟还厉害,连瀛似乎被这种情绪感染,心里顿生不安地望了祁凤渊一眼,祁凤渊对他微微一笑,隐隐有安抚的意味。
两人目光流转,这时白蛟来到集市,脏兮兮的像个走失了的小孩儿。
村民们淳朴极了,贴心地照料它,给它喂饭,帮它洗漱,寻思着给它找并不存在的家人。它咿咿呀呀开始学人说话,今天宿在这家,明日睡在那家。它也不再费心修炼,像个大米虫似的,日子过得好自在。
每逢初一和初九,白蛟就坐在石阶上望上一整天,朱家的修士来来往往,它的眼睛跟着左转右转。彼时的朱氏尚是扶不起的阿斗,眼皮底下安稳坐着一只大妖也没能发现,还有修士和它搭话,喂它糖吃。
又一次初九,白蛟坐到正午,脸被晒得发红,晕晕乎乎看见一人。它从石阶上跳起,开始狂奔,它猛地抱住那人,一头撞在了那人的肚上。
“文娘!”
文娘捂着孕肚,倒在了朱问安身上。几人拧着白蛟的手,制住了它,其实也不用制,因为白蛟已经傻了,愣眼看文娘身下淌血。
朱问安把文娘抱起,文娘虚弱地对白蛟笑道:“原来是你呀。”
白雾一闪,朱问安和白蛟,还有好多人等在了室外,朱问安不仅没有责备白蛟,还劝慰几声。两人从日落等到月升,月出月又歇,室内才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白蛟看到了皱巴巴的婴儿,它不会抱小孩儿,朱问安只给它看了一眼就抱出去给别人看,留它和文娘一室。
白蛟站得远远的,文娘招了招手它才肯走近,但头低着,扭扭捏捏。
连洲也扭扭捏捏,玩着虞九阳手指问:“我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皱皱巴巴的?小孩儿张开了就会好看了,我现在有没有比小时候好看一些?”
虞九阳抽出手指,连洲又握上,他说:“我没见过你小时候。我初次见你,你就是这么大的了。”
祁凤渊在一旁道:“连洲以为自己是树妖,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剑灵。”
万水道:“小公子长大了许多。”
祁凤渊又说:“他还小,很多事情不懂,你们别觉得他烦。”
连瀛不知为何祁凤渊口出此言,他一点也不认为连洲烦人,可祁凤渊的语气听起来很难过。
文娘握着白蛟的手,两只手交叠,说不清谁的手更加苍白,“你现在,看起来很像人,我都要认不出了。”
白蛟不说话,文娘又道:“做人会比做蛟好吗?”
白蛟点点头,文娘连声应好,笑道:“你喜欢的话,那就做人好了,做喜欢的事最重要。”
“你现在做的事,你不喜欢吗?”
文娘沉默片刻,道:“不喜欢。”
文娘和白蛟又说了会儿话,朱问安再进来时,白蛟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到刚出生的小婴儿,好奇地问了句。
文娘对白蛟说:“他会留在龙隐村,你以后会经常看见他的。”
白蛟惊喜道:“你要留在龙隐村不走了吗?”
文娘无力地摇摇头,看着朱问安,话却是对白蛟说的:“你回去吧。”
白蛟走了,从此再也没在石阶上等文娘,因为文娘最后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白蛟听着文娘的话,用心学做人,除了施法把自己变大一些,白蛟从来不会动用灵力。但她不用,总有人用。
她看着身边的人变得能够运转灵力,还有人能够御剑当空,只不过一会儿就会掉下来。
白蛟看得哈哈笑,她扭头问:“阿婆,为什么做人这么好,人却不想做人?”
王婆买完菜,牵起她的手往家里走,“做人有什么好?做神仙才好呢,等攒够钱也让你去学,去做个小神仙。”
白蛟连连摇头,“不好不好,不去不去。”
村里的老婆婆怜她无亲无故,把她接到了家中,一老一少相依为命。王婆是真的疼白蛟,省吃俭用为她攒下修仙的银钱,可白蛟也是铁了心想要做人,为此事两人常常争吵。
一日,王婆躺在床上,把布袋子塞给了白蛟:“大家伙都说龙神早就陨落了,村里没神仙,大家都想做神仙,你也去吧,去修仙。”
白蛟泪眼朦胧,推拒着那个布袋,“我不想去,阿婆,我想陪着你。”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呀?”王婆顿了顿,又道,“你这么聪明,去学吧,学会了一定能做个小神仙。”
“婆婆呀,不能继续陪你了。”
声音渐弱,哭声渐响。那个没人要的布袋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床沿还垂着一只无力的、年迈的手。
生老病死,是为常态。
聚散离合,半点不由人。
虞九阳为连洲擦着眼泪,还戳心窝子地说:“以后有一日,我们也会分别的。”
连洲快停下的泪又涌了出来,连洲哭着哭着,再抬头时,白蛟已经回到了深山修炼,白蛟不再幻化人形,可她的心也不再如以前一般静,她的修为停滞不前。
虞九阳的手拂过,白雾翻涌,忽而变得稀薄许多,“快结束了。”
白雾重新聚合,凝成了新的画面。
天边劫云滚动,白蛟把囤来的法宝绕着自己身子摆了一圈,静静潜在水底,前面数道天雷都劈在了法宝上,只要抗住最后三道便能化龙成功。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最后三道天雷落下时,连洲跌进水里,白蛟离开法宝保护圈去救连洲,不想被天雷劈了个里焦外嫩,且劫云许是见前面的天雷都被法宝吸了,最后的天雷竟是狠了许多,劈得白蛟险些丢掉小命,更可怜的是,连洲在水里还一把钳住蛟首,喜滋滋地向上游去。
白雾倏地一下散去,轻渺渺雾气道尽白蛟三百年间岁月。
虞九阳拧着连洲脸蛋,道:“人家清清白白一只好妖,你落水惊搅了她,累人修行,你拿什么作赔?”
连洲脸被挤得变形,支支吾吾说不清话。
“蛇修道要困难许多,化蟒化蛟又化龙,方能求得大道,此番是我们莽撞了,竟没瞧见有劫云在,无端坏了人家修行。”
连洲挣脱出来,口齿不清地说:“即便没有我,它也不会成功的,借助法宝渡天雷,只能修成邪魔外道。”
虞九阳不理他,咬破食指在蛟首上画符,而后双手结印。印与符相互呼应,发出耀人白光,金色灵气在虞九阳和白蟒之间流动着。
连洲一脸惊讶,虽不知虞九阳此举何意,但明白此刻不应打搅虞九阳,于是一脸严肃环视四周为虞九阳护法。
连洲不知,但祁凤渊是知道的,这就是仙门术法“补灵”,又称“以灵补灵”,虞九阳正在用自身灵力补白蛟被天雷打散的修为,更甚至是,在为白蛟清障。
白光炽盛,白蛟被雷淬过的身躯开始起了变化,变得更粗更长;蛟首变大,长出了一双短角,像鼓起的小包;细密的鳞片泛着光泽,包裹一身;腹部处,伸出了一双鳞爪……白蛟疼痛得扭动身子,一双鳞爪紧紧蜷缩,长角带来的痛感让它反复用头撞击地面。
日暮西垂,河面映着一片暖黄,时不时泛起银白色水花。连洲用荷叶盛水,小心翼翼地捧至虞九阳身边,虞九阳接过,净手洗了把脸。
白蛟变化很大,躯干更加威武有力,白色鳞片覆盖着周身时而光泽流动,大大的蛟首上长着一双小角看起来可怜可爱,白蛟在河岸照了又照,欢喜得傻眼。
虞九阳支着脑袋,眼底藏起疲惫,唤道:“我有话与你说,过来坐。”
白蛟没有反应,连洲捡起石子弹她,她才反应过来虞九阳在唤她,于是掉转头,身形速度极快,不过一眨眼功夫就到了虞九阳面前,吓得连洲连连往后退,一屁股坐在了虞九阳怀里。
虞九阳搂着连洲,对白蛟笑道:“小孩儿怕着呢,能变成人形吗?”
白蛟点点大脑袋,变成人形,学着虞九阳那般盘腿坐下,虞九阳看她,她也看虞九阳,毫不羞怯。
白蛟道:“多谢你助我,我洞府里有许多法宝、武功秘籍、修炼心法,你若喜欢,我全都赠你。”
虞九阳摇摇头:“是我们打扰了你渡劫,帮你也是应该。”
白蛟极为坦荡地说:“你们不打扰,我也不会渡劫成功的,我心中有数。”
97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