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道门用来追踪妖邪的法子,画的符是简单的追踪符,不需灵力也能够驱动。祁凤渊把那张勉强称为符咒的纸卷起,放在烛火上,袅袅轻烟向大门正对着的方位、大堂背后飘去。
店家心道这人当真有两把刷子,不用黄纸也能画符。他两眼滴溜儿转,朝着祁凤渊背影喊道:“我承认待在房里那都是假话,但恶鬼是真的,在你们房里那只就是恶鬼。那恶鬼恶贯满盈,你要是抓到她,务必一击杀之。千万别留她喘气的时间,否则错失良机,让恶鬼逃生。”
“抓鬼,满屋子都是鬼,到底抓谁呀?”连瀛曼声笑道,“哦,不是说你们是鬼的意思,我是说大家鬼点子都多得很。”
众人静默,店小二机灵道:“阿爷,我看这回真的在说你是鬼呢。”
店家吼道:“你闭嘴——唔。”
一团乌黑发亮的发丝从店家眼耳口鼻涌出,张狂地向四周掠去。
“阿爷——”店小二惨叫,被店家一把推开后立即拔腿飞奔。
“什么时辰了?”
“操,又提前了。”
络腮胡男人大喊:“大家快点回房,抵住房门。”
连瀛提着万水后领,万水跟没长骨头似的一直往下趴,连瀛“啧”了一声,骂道,“你也是个该死的。”骂归骂,骂完后还是把他随便塞进某间房里。
连瀛召出“孤芳”,提剑走向大堂。
待在房里能保命,这话是真的。有恶鬼索命,这话也是真的。看来只有时辰是假的。
原来九分真话混一分假话就能以假乱真,连瀛学到了。
恶鬼在大堂,那祁凤渊那边又是什么呢? 走到一半,连瀛停下脚步,目光在大堂与大堂后方来回逡巡,他喃喃自语又饶有兴致道:
“看这鬼打鬼也挺不错。” ----
第12章 第 12 章
店小二撞开大堂后方的一间厢房,正好打破祁凤渊和一名女子的静默。
那名女子身着白裙,头戴一朵白色绢花,个子不高,看起来又瘦又小,只看背影的话,和寻常女子无异,根本不足为惧。待她转过头来,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犀利、冷漠,像是暴露在了猛兽的视野里一般,店小二只是望了一眼,恐惧立即顺着脊骨而上在他脑子里炸开,他头皮发麻,不敢动弹。
那名女子移开视线,对着祁凤渊指了指墙壁。
祁凤渊伸手触摸,那面墙壁看似平整,摸起来却凹凸不平,摸到一个地方时,他面露诧异,手掌下传来的动静虽然微弱,但是规律又富有生命力,那是心脏跃动的节奏。
“你是说他在这里?”
不等回答,祁凤渊抬手打了一拳,在墙壁上打出一个小洞,裂纹以小洞为中心向四周散去,顿时爬满整面墙壁。祁凤渊轻轻踢了一脚,墙壁开始坍塌。
没有砖石碎裂的声音,也没有尘灰飞扬。
祁凤渊面色微沉。那面墙壁与其说是墙,不如说是某种有血肉的动物更为恰当,如同被人揭去一层皮后,露出了里面的血肉,深红色的内里散发一股荤腥。
一具又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交叠成墙的纹理,白骨是它的筋膜,黄白交错的尸液、脑浆是它流动的血液。
是的,血液正在缓慢流动着。 有骨、有血、有肉,这是一座有生命的房屋。
朱不辞嵌在里面,那张脸散发着死人般的青灰色,眼帘半阖,看不出是昏迷还是清醒。
祁凤渊想把朱不辞拉出的时候,店小二才缓过神来,他克服惧怕去拉扯那名女子,说话声音还打着颤:“你、你快去救救我阿爷。”
女子望着祁凤渊,动了动唇,吐出“嗬嗬”的字音,声音粗如滚石,喑哑低沉。
祁凤渊意会,点头道:“你想去就去吧,这里有我。”
女子点头,只一瞬,人影就不见了,动作果然如连瀛所说一般轻快敏捷。
朱不辞身后的衣物被液体腐蚀得破破烂烂,背部更和墙壁有了融合的趋势,把人拉下来废了祁凤渊好一番功夫,他把朱不辞放平在地,探了鼻息,心道好险,再晚来一些他只能看见朱不辞的骨头了。
祁凤渊站起,再次打量那面墙,墙的愈合速度很快,新皮不过片刻就长了出来,从四角慢慢向中心靠拢。在朱不辞那个凹陷位置一旁,有张半边骷髅半边完好的脸,那张脸和朱不辞有几分相似,赫然就是店小二的脸。
祁凤渊能注意到,店小二自然也看到了,但店小二并没有那么在意他这具嵌在墙里的躯体。
店小二蹲下身,食指放在朱不辞人中处,微弱的气息缓缓呼出,有点凉,也有点热。
店小二手下移,双手狠狠掐住朱不辞脖子,于是那道微弱的气息再也呼不出来了。
祁凤渊转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把人,不,把鬼拉开,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
店小二搔搔脸颊,那张娃娃脸显出一丝被抓包的窘迫,“看不出吗?我想杀他呀。”
“……看出来了。”祁凤渊有些无力,问道,“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
店小二面容与朱不辞相似,但比起朱不辞的一脸正气凛然,他那张脸更显天真单纯,他道:“他是我弟弟,一家人不该死在一块儿?这间厢房还是我为他挑选的呢。”
答得好一个理所当然。
“他福缘深厚,该是寿终正寝,命终之地不在此,你不要枉费功夫。”
“那我更要杀了,同是一个娘生的,为什么他好命长寿,我就偏偏做了个短命鬼。”
那张单纯的脸问出无辜天真的话,祁凤渊看过去,那双眼睛如稚子澄明,眼里没有怨恨、愤怒,有的仅仅是不理解。
他与朱不辞,好比花开两朵,一朵花期正盛,一朵零落成泥。
现在那朵落花在问他,为什么?
若是以前,祁凤渊会说句“天道有常”,但如今他却不敢这么说了。
为什么呢?上天入地也不会寻到答案。
“出去吧。”
祁凤渊抱起朱不辞,店小二跟在他身后,一脸迷茫。
连瀛的戏看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那名白衣女子出手狠辣,力气不大,速度极快,手起如刃落,一团团头发被她斩断,偏生头发精……连瀛是这么说的,头发精追不上女子的身影,对她无可奈何,匆匆卷走几只鬼,就躲起来不肯出现了。头发精不肯出现,那名白衣女子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连瀛一手托腮坐上柜台,大堂的桌凳全部倾翻,地上全是扭动的发丝团,一片狼藉,无处落脚。他寻了这么一块干净地坐着,百无聊赖。
“这些鬼跟闹着玩儿似的。”他最后点评道,连恶鬼也是假的,那店家好会说假话。
店小二面对这惨烈的状况哀嚎不止,坐地上愤然捶地,横梁吊着的店家被发丝精卷成个黑色蝉蛹,只露出一张脸来,他骂道:“哭你妈,我死的时候你都没哭得那么惨,这是在干什么?”
“你死的时候我不也死了,我要怎么哭?”店小二大喊,他指过大堂乱象,“你看看这些,都要我收拾了,我得收拾多久?”
络腮胡男人听着动静走出,指着店家哈哈大笑:“这把你输了,还不快给我钱。”
祁凤渊不明白,死都死了,还要钱干什么,但他尊重此地的民风民俗,表示理解和尊重。
他弯腰放下朱不辞,连瀛晃动双脚,脚尖踢他的肩头,连瀛说:“满大堂都是鬼,绂除也好,度化也罢,你不做些什么?”
祁凤渊抬手拍了拍肩膀,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手腕,手腕上系着一根普普通通的红绳,一粒铜珠串在绳结上。
连瀛放下托腮的手,不经意扯了扯衣袖,他那瓷白的手腕上有一圈比皮肤更白的印记,像是经年累月戴着什么东西才会留有的印子,但那东西此刻不在连瀛手腕上。
如果那东西还在,该是跟祁凤渊那条红绳一模一样才对。 连瀛知道那是什么,万水曾经告诉过他,那根红绳叫做命契线。
“我能做什么?”祁凤渊反问,“你不是知道,我已经没有灵力了吗?”
绂除,度化,都需要灵力,单靠符籇是做不到的,而祁凤渊最缺的就是灵力。
连瀛挺起腰坐正,早在横水镇他就知道祁凤渊没有灵力了,但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祁凤渊为什么身无灵力还要来神境,再比如——
“砰砰——”
门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连瀛思绪。
“咦?又有客人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店小二跑去开门。
络腮胡男子和众鬼说话,闻言取笑店小二没头脑,“能来这里还会是什么人,当然是短命人咯——”
门板轰然倒下,两人站在门外。
那声“咯”急促上扬,调不成调,在乱糟糟的大堂里悠然回荡,叫出了母鸡下蛋的感觉。
众鬼纷纷嘲笑,但在看到门外后,那些笑声跟断了气一样“哈”不出来。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声沥沥,风声狂啸。 斜风吹细雨,一时间大堂内起了风,门槛边缘溅进了雨。
天际紫蛇窜动,照亮大堂里一片煞白了的脸。
黑衣男子浑身湿透,显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段,颊边的湿发贴着脸,略显狼狈,但看清楚面容后就不会觉得狼狈了,只会让人叫一声“好俊”。
他唇角扯笑,鼻梁高挺,眼似点漆。同样是俊俏,但连瀛的好看是一把锋利的剑,看上几眼都会杀意临身,可他更像是一池温润的春水,利万物而不争。
他谦恭地道:“对不住,原来门坏了啊。”
说罢他侧身让出位置,一手负在腰后,一手抬起说道:“夫人,请。”
雷电闪过时,他身旁的人收起了伞。 素白的伞面迎着众人缓缓收紧,最后在空中划出个优美的弧线,伞被放下到女子身侧。
那女子抬起头来,是一张姿容绝佳、皎似白玉的脸。她站在门外,站在漆黑的风雨夜里,姿态如凌霜傲雪的寒梅。
“贱人。”
“不要进来!”
在骂声和店小二的呼声中,她抬起腿。伞端轻擦过门槛,戳下一个水印子,被沾了污泥的长裙摆遮住又露了出来,一眨眼,那个水印子就消失不见。
黑衣男子跟在身后,端的是丰神俊朗,脸上笑意盎然。
他们绕过倒塌的门板,带进来风雨,惊扰了自娱自乐的众鬼。
97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