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从后头踹来一脚,小二轻身闪过,从壶嘴流出的茶水断了一瞬又利落地续上,一滴也没有溅出来,直至倒满,店小二才被店主赶走。
祁凤渊道:“好俊的身法。”
店主摇摇头:“二腿子功夫上不得台面,和几位比是比不了的。”
祁凤渊不接话头,只道:“店家说店里有些规矩,是哪些规矩?”
连瀛抬眸,古怪地看了祁凤渊一眼,祁凤渊见连瀛望过来,侧头疑惑地对他“嗯?”了一声。
店家干咳一小声,又干咳一大声,才打断这两人的眉来眼去。 怎么回事呀?这是和离了吗?怎么眉来眼去的?店家心里纳闷。
店小二也纳闷,提着茶水路过,“阿爷,你是不是喉咙里有陈年老痰啊?可别在这儿吐,怪恶心的。”
“滚。”店家凶神恶煞赶走小二,清清嗓子道,“是这样的,两位看看上面。”
祁凤渊抬头,这客栈只有两层,是“回”字形构造。一楼中央用围栏圈出个大堂,堂内摆了十张长桌长凳。围栏外是房门紧闭的房间。
从中央大堂向上看,能看到第二层的回形长廊,长廊外围同样是用红漆木围住。围栏的木桩普遍低矮,但有十二根红漆木桩较高,顶端都立着个沙漏,沙漏里装着金沙,十分亮眼。现在十二个沙漏里,只有一个沙漏是翻过来的,细腻的金沙从上方通过细小的眼往下漏沙。
再往上就瞧到了顶,顶部平平实实地压着,没留一点儿空隙,其中两根红漆粗梁呈“十”字形突兀地出现在上方。
原先祁凤渊看到“回”字形构造,只以为是这家客栈在布局上花了巧思,想引财入局,让财气在“回”字形里循环流动,钱又生钱,这是很常见的做法。但配上房梁祁凤渊就看不懂了,房梁压顶,屋内人生气被抑制,再加上十字横梁,这是凶得不能再凶的布局。不,“十”字横梁加上“回”形构造,这分明是凶生凶,煞上煞,建造的人恨不得屋内人自相残杀、不得善终。
“好毒的心思。”祁凤渊心道。
店主解释道:“十二个沙漏代表十二个时辰,如今是戌时,待这一个沙漏流尽,各位可千万别出房门。”
连瀛问道:“出房门会如何?”
店主长叹一声,“三位都是从外头来的,不知所求为何,但这龙隐村今非昔比,是给不了各位想要的。不过艺高人胆大,劝你们走你们也不会离开,如果想留下,就得遵守这个规矩才能活命。客栈里有一只恶鬼,会在戌时游荡,若在戌时后出门,会被这恶鬼抓去,那是死里难逃啊。”
“我言尽于此,三位请便。”店家顿了顿又道,“指不定明天要死了,这酒钱和住店的钱得先结了。”
店家挑了个软柿子捏,唤来店小二去万水那收钱。
祁凤渊疑道:“店家说有些规矩,可你只说了这一个规矩?”
店家正要走,闻言顿步,阴恻恻笑了几声道:“剩下的规矩,也要你们有命听。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祁凤渊和连瀛在大堂里坐了一会儿,整间客栈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祁凤渊的衣服闷得半干不干,贴在肌肤上极度不适,于是先行回房。
经过长廊时,祁凤渊注意到沙漏尚有半个时辰才会流尽,进房后,祁凤渊从储物袋里取出干净衣物,心里记挂着事,也没留意到连瀛是什么时候回房的。
连瀛冷不丁在身后出声时反吓了他一跳,收拾好的湿衣物掉在地上,祁凤渊不想去捡,从床那边绕过青纱帷幔走了出来,坐在圆桌边。
连瀛又重复一遍:“打听了一下,店小二说昨日有位公子也从外头来,听他的形容,像是朱不辞。”
“只有一位?”
“只有一位。”
祁凤渊沉思,传送阵法的时间不定,虽然相差片刻,但到达的时间也许隔个几日,不过朱不辞是被船夫带走的,为何出现的时候只有他一人呢?
“那船夫有何不对劲?”
祁凤渊先是一愣,再是一想,才想起来连瀛喝了茶就晕了过去,再细细一品,那茶还是他专门向船夫要,细细琢磨,这差不多就是祁凤渊把连瀛药晕了。 他心下一虚,说话也犹犹豫豫,“唔,不对劲?哦,你说船夫不对劲。”
“那可太多了。”祁凤渊抬手给连瀛斟茶,“一个船夫,在昏暗的船舱里行动自如,步履轻快,说明视力极佳,身法也极佳。在他收拾杯子时我观察过,他右手虎口有厚茧子,左手却无,船夫摇橹,该两掌有茧才对。还有许多,不谈这些了。来,喝。”
说完又怕勾起连瀛旧怨,祁凤渊又道:“算了,茶凉了,别喝了。”
祁凤渊抬手泼茶,直直泼到了床榻下。
这泼茶的距离实在远得离谱,连瀛:“……”
祁凤渊朝床走去,道:“我想睡了,你呢?”
“睡吧,我就坐这。”连瀛轻声道。
声音轻轻柔柔,让祁凤渊有些恍惚,毕竟再相遇后,连瀛对他是难有好声气。
祁凤渊双手作枕躺在床上,有些没话找话道:“我们以前种在槐城的那棵树还好吗?”
“挺好。”
祁凤渊又问:“那我们种在槐城的婆罗花呢,开得艳吗?”
“死了。”
祁凤渊还想再问什么时,连瀛笑了声道:“你还想问什么?”
笑声又冷又淡,一扫先前的语气,祁凤渊安慰自己先前果然是自己的错觉,连瀛对他该是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好声好气。
“我不问——”
随着话音,床底下发出“叩叩”的声音。
两人俱是一顿,不多久,床底下又传来清晰的“叩叩”两声。
祁凤渊一手撑起,猛地探出半个身子向下张望,乌黑的发丝从肩头垂落,遮掩了一半照射过来的昏黄烛光。
祁凤渊对上一双墨绿色竖瞳,那双竖瞳隐在暗处,阴森发冷,如同猛兽猎食,伺机而动,让人心中一惊。忽而银光一闪,祁凤渊匆忙抬头,闪避不及被利器划伤脸颊,利器穿青纱帷幔而过,精准地打熄了焰火。
连瀛闪身挡着出处,那人动作敏捷,意不在纠缠,两人不过交手一招,那人就逃脱了。连瀛追到回廊,空空荡荡,人影都瞧不见一个。
祁凤渊跟出,戌时沙漏恰好流尽最后一点金沙,邻靠的亥时沙漏自动颠倒,开始新的计时。
祁凤渊眼睛一亮,提议道:“抓不到那人,刚好抓恶鬼。”
连瀛见他摩拳擦掌,一番跃跃欲试的姿态,明明脸颊刚被划了一道口子,血都还没止住就谈抓恶鬼,又忆起横水镇祁凤渊被张顺掐着脖子摁在地上的场面,当真是大言不惭。 连瀛心下打定主意,要是祁凤渊被恶鬼吃了,连瀛绝对不会去救。
两人一起往下走,在楼梯转角处有默契地停下了。
原因无他,场面有些骇人。
二楼空空荡荡,一楼极其热闹,因为人都挤在楼梯这儿,叠罗汉似的,一个搭一个,仰着头探听二楼动静。连瀛和祁凤渊出现在转角处,众人大失所望纷纷散去,在大堂落座,更有人骂了几句脏话。
祁凤渊了悟,这原来是家黑店,店家的话十成是诓人的,戌时后待在屋里并不安全,反而会招致危险。
那床底下的人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引他们出来。不过即便没有那人,祁凤渊也打算戌时后出来一探究竟。
两人走到大堂,万水已经换了个人拼酒,酒气弥漫,飘得整个大堂都是味儿,酒气里含着一丝清淡的甘草香。看来万水是喝得七荤八素,脸色都透着红,连瀛站他面前估计都能认成是他娘。
祁凤渊落座后问道:“你看清楚那人了吗?”
众人又再度安静下来,竖着耳朵往这边凑。
“没看清。但个子不高,力气小,动作轻快敏捷。”连瀛扫视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最后道,“不在这里。”
“嗯,藏起来了。”祁凤渊道,“朱不辞也不在这里,朱不辞涉世未深,兴许听信了店家的鬼话待在了屋里。”
店家在另一张长桌摇着蒲扇,不满道:“喂,什么鬼话?”
店小二搭腔:“阿爷,这是在说你撒谎呢,不是说你是鬼的意思。哎……”话落就吃了店家一拳头。
店家锤店小二,祁凤渊锤店家。
看不清是如何动作,祁凤渊就出现在店家身后,一拳打下,店家以脸磕桌,轰然间长桌碎裂,同桌的人作鸟兽散去,祁凤渊一手制住店小二,一脚踩在店家背上,压着人不让起身。
“抱歉,下手重了,这张桌子原价赔偿。”祁凤渊道,“昨日来的公子人在何处?”
“死啦,死得骨头都不剩了。”店家呸了一声,“你们这些乌七八糟的烂修士进龙隐村能有什么好事,死不足惜,一千条一万条命都不够抵。在轮回里向龙神请罪去吧。”
“老三。”和万水拼过酒的络腮胡男人恨声道,“要是抵命,你们一家子才是该死,应该千刀万剐,下油锅,趟刀山,进火海,死也不得轻易。”
有人附和道:“就是,要不是你女儿,龙隐村能变成这样?”
“哈。”店家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没有你们,文娘能出去?能做这种事?怪谁啊,都得怪自己,你们也是一群该死的。”
气氛凝滞,众人脸色变了又变,这话跟捅破了窗户纸一样,窗户两端都好生难看。
祁凤渊收回脚,他想到“朱氏是靠女子兴道”的传闻。
靠哪一位女子兴道呢?靠的是一位来历不明、单名文字的女子。
店小二扶起店家,对祁凤渊怒目以对,细细比对,这面容居然有几分和朱不辞相似。
祁凤渊试探道:“昨日那位公子,唔,你可知他的来历?”
店家扶着腰坐下,哼声道:“知道,不就是孽种呗。”
店小二点点头,又摇摇头,问道:“不对呀,阿爷,他是孽种,那我是啥?”
“蠢蛋。”店家应道。
祁凤渊叹息扶额,再这么听下去,朱不辞真会死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掏出一把湿哒哒的灵符,符籇上的朱砂糊在了一块儿,捏起一张,那是烂得个稀碎。他果断放弃,转而撕下店小二的账本,咬破食指,在鬼画符样字迹的纸上真画符。
祁凤渊在房里泼茶前,其实还将自己的一滴血滴进了茶水里,床下那人沾着混了血液的茶水,行踪在祁凤渊这里是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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