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叔叔:“你!简直不可理喻!” 夏国强又拿双新筷子,夹口菜塞嘴里,指着夏瑾川,“说了会愈合就会愈合,我们这种糙人没那么娇气,赶紧给老子滚,他死了算我的。” 方叔叔转头看了眼夏瑾川,又看了眼夏国强。 见夏国强是铁了心不打算带夏瑾川上医院,最后抬手指了指夏国强,把夏瑾川扛上肩,回家拿了车钥匙。 方叔叔:“别怕啊,叔叔带你去医院。”
第37章 保佑你顺遂、快乐。 七岁那年,夏瑾川的生活除了小卖部和家,又多了一个新去处—— 他成为了一名小学生。 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样,他也要去上学了,有了一套崭新、合身的校服,碰上那天张凤心情似乎格外好,带着他去旧街上的小店里挑了个深蓝色的便宜书包。 去新学校的第一天,夏瑾川交到了很多朋友。 打扫教室卫生时,他动作利落加上听话,被老师当着全班的小朋友进行了表扬,获得了荣誉墙上的第一朵小红花。 小红花墙上有一份,他额头上也有一份。 一放学,他就背着所有写好名字的新书飞奔去了小卖部,书包放下大喘气时,老爷爷给他接了一杯水,夏瑾川一口气喝完,兴奋地跟老爷爷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小红花,然后一点不带停歇地给老爷爷讲述自己遇见的所有新朋友。 讲完以后,夏瑾川期待地看着老爷爷的反应,但老爷爷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很开心。 于是夏瑾川问他,“爷爷,你今天不高兴吗?” “爷爷很高兴,”说着,老爷爷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红包,红包被透明胶黏紧,“这个红包是给你的开学礼物。” 夏瑾川摇了摇头,“我不要钱。” “爷爷为你感到高兴才给你的,不多。”老爷爷说。 见夏瑾川还不收,老爷爷一笑,直接拉开了夏瑾川的书包拉链,把红包和新书整齐地摆在一起,然后坐下,很认真道,“爷爷要走啦。” “爷爷要去哪儿?”夏瑾川问。 老爷爷摸摸夏瑾川头,慢慢道,“爷爷老了,很快就要变成星星了,所以想回老地方去看看,以后就不能陪你了。” 七岁的夏瑾川其实并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懵懂地点点头,听老爷爷继续说,“但你不要害怕,爷爷会在天上保佑你的,保佑你平安长大,保佑你顺遂、快乐。” 老爷爷特意强调了“悄悄”。 于是夏瑾川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被子捂住整个人,悄悄把红包给拆了开,看里面不多的钱。 但红包一拆开,夏瑾川就被那几张崭新的红色毛爷爷吓了一大跳。 他粗略地数了数,得有十几张,吓得立马把红包封好塞回书包里,决定第二天放学就拿去还给老爷爷。 可是直到第二天放学,夏瑾川站在小卖部门口,看着紧闭着的卷闸门,上面贴着张手写的“店铺出租”,他似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老爷爷那句“要走了”是什么意思。 夏瑾川站在小卖部门口,手里的红包捏得变了形,又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掉。 眼泪正掉着,视线里突然又出现了一只熟悉的、黝黑的手,手里拿着个干净的小猫玩偶,晃了晃。 夏瑾川抬头,看见了那个收旧书的老人家。 他和老人家一起坐到对面的花坛上,收下了老人家给他留的新玩偶。 小卖部的老爷爷离开没多久,隔壁方叔叔的生意似乎有了起色,一家人收拾上行李,搬家了。 临别前,夏瑾川被方叔叔邀请去家里一起给小男孩过了个生日。 夏瑾川的床头有很多收旧书的老人家送他的新玩偶,他挑了一个最新最干净的送给小男孩当生日礼物,第一次尝到了奶油的味道。 之后的每一次,夏瑾川经过蛋糕店时,都会忍不住狂吸那股传出来的奶油香味。 他觉得奶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超级甜。 方叔叔和老爷爷都离开后,夏瑾川的生活变得单调了起来。 每天放学后就回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给自己做饭、挨打、睡觉,生活似乎就这几件事组成。 夏国强有时候回家早,看见他写作业看书就会自言自语讽刺两句—— “没有读书命就别做读书梦了。” “诶我今天路过旁边那图书馆的时候,看着你和你几个同学进去了。” “你不觉得自己很像老鼠屎吗?别怪你老子我没劝过你啊,与其把心思花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不如早点认清现实,出去自己赚饭钱,别整天买两土豆都要来找你爹要这两三块,白眼狼似的。” “我是不可能供你读书的,想都别想,要不是居委会那几个臭娘们天天在我耳朵边讲个什么义务教育,你这种贱命能有小学读?做梦。” 见夏瑾川不回应他,又会拎起手边的东西打,偶尔夏国强会打他打得特别狠。 有一回夏国强推他推得太用力,夏瑾川撞上了屋里的铁桌角,额头摔破了口,留了满脸血,大概是看着瘆人,夏国强大发慈悲地带夏瑾川去了旧街头的诊所,但没舍得花麻药钱,夏瑾川硬捱着缝了两针。 太疼了,夏瑾川就会跑到关门的小卖部门口坐着,偷偷哭。 八岁那年,小卖部找到了新的租户,卷闸门被再次推了上去。 小卖部不再昏暗,墙壁都被刷成了粉色,装修得很漂亮,老板是两个很漂亮的姐姐,店被盘下来开了家美甲店。 很巧的是,两个姐姐也在破巷里租了间房子。 就在夏瑾川的隔壁,原本方叔叔住的那间。 夏瑾川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时不时还会有血迹划痕,两姐姐每次听着看着都很不是滋味,见夏瑾川总喜欢蹲在店铺旁边偷偷哭,时间一长,就会把他喊进店里。 美甲店里的懒人沙发,被两个姐姐专门空给夏瑾川当专座。 店里又明亮又好闻,夏瑾川放学就喜欢跑去店里写作业,写完趴桌前,在不打扰姐姐的情况下,看两个姐姐怎么把原本普通的指甲盖画出花来,然后站在旁边,“好漂亮哇!姐姐好厉害!” 两个姐姐每次都会被他逗笑。 夏瑾川十岁那年,小卖部老爷爷给他留的一千多块钱败露了。 起因是夏国强前一天晚上打牌赢的一千块钱第二天起床不翼而飞,这钱够他吃喝好长一段时间,顿时火冒三丈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 于是夏瑾川藏在床垫底下的钱,就这么被夏国强翻了出来。 夏瑾川那么小,哪可能有法子弄到那么多钱,夏国强认定夏瑾川偷钱,还偷了不止一次,箭步冲到夏瑾川学校,当着体育老师和全操场同学的面,打了夏瑾川好几耳光,不顾老师阻止,拧着夏瑾川耳朵,回了家。 那天下午夏国强到底打了多久泄愤,夏瑾川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记得皮带抽到身上,到后面已经疼得麻木,全身上下都火辣辣的,那皮带甚至有几下还抽到了脸上,夏国强打累了就踹他,把他踹摔到墙上,又让他爬回来跪下,然后继续踹继续打,中途还换了很多工具,家里那个木制的小板凳被夏国强砸到夏瑾川身上砸坏了,铁衣架也打断了,夏瑾川只记得应该是天彻底黑了之后,夏国强打累了,他已经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那么痛过。 不管他怎么解释,夏国强都不信,夏国强只说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头,怎么可能给他这么多钱,让夏瑾川自己想想这话说出去谁信,说夏瑾川撒谎技术有待提升。 张凤站在一边炒菜,炒完了坐在床上,点了杆烟,麻木得像刚才只是看了条插播新闻,“差不多得了,找到就行。” “差不多得了?才多少岁啊?十岁就晓得要偷老子的钱,学校没教过你们要孝敬父母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养个白眼狼,不知道把钱给爹用就算了,还要偷钱,真是不把你打怕了都不敢想你下次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是不是等我老了还得把我棺材本给偷了才满足?” 夏国强越说越来气,迎面又踹了夏瑾川一大脚。 夏瑾川撞到了墙,可能是撞得太狠的缘故,他抱着自己的后脑勺,一直没爬起来。 “啪啦”一声,夏国强把手里的碗砸到夏瑾川身前,“别想偷懒,赶紧给老子爬起来跪好,今天不给你教训怕了就当我白生了你。” 见夏瑾川没有反应,夏国强抽起一只筷子就想过去把他打起来。 结果人还没走过去,自家没锁的房门就被推开,住隔壁的两个姐姐进来,推开夏国强,将地上的夏瑾川捞了起来。 两人在楼下听见夏国强和吼声和砸碗声就冲了上来。 把夏瑾川从地上捞起来大家才发现,夏瑾川后脑勺撞到了墙角那个被夏国强打断的铁衣架,后脑勺被划了一道大口子,那块肉少,隐约还能瞥见骨头,夏瑾川脑袋原本枕着的地方已经一滩血。 夏瑾川哭累了,眼睛紧闭着,只知道后脑勺痛却喊不出声。 见夏国强不以为意,两个姐姐一个叫了救护车一个报了警,把夏瑾川先带去了医院。 夏国强没跟去,只是跟张凤讲不用跟着去医院,去了就得付钱,他们不去隔壁这俩会付钱,就跟之前那个姓方的一样,还会给夏瑾川打麻药。 讲得颇为得意。 夏瑾川后脑勺的伤口缝了针,那细细一条缝都不会再长出头发了。 当着警察的面,夏国强吊儿郎当地做完了保证和写了一份保证书签字,送走警察,他往床上一坐,点杆烟看着两个姐姐和夏瑾川,“报警有用吗?各地儿有各地儿的规矩,让你们失望了,我们这片区的民警,不掺和家事。” 夏瑾川知道没用的。 前两年方叔叔也报警了,一样的流程,一样的保证,一样的结果,夏国强还是打他。 夏瑾川后脑勺的线一拆,夏国强就继续往他身上发泄。 一次又惊到了隔壁两个姐姐,使劲砸门说夏国强再打就要报警,结果话还没说完,夏国强拉开门,恐吓道,“要打电话是吧?你打个试试,你最好再告诉警察你可能会遭遇点别的危险,让他派个人24小时保护你,如果保护不来的话——” 夏国强一笑,“晚上门锁死了,免得我来操死你们。” 夏国强如果真想干点什么,他一个魁梧的三十出头的男人,两个小女生什么也反抗不了。 力量的悬殊让他恐吓成功,两个姐姐搬了家,连带着美甲店也搬走了。 店铺又关了门,夏瑾川还是喜欢去门口蹲着,但他没以前那么爱哭了。 下月月初,店铺成功转租,这回的老板是对夫妻,和隔壁一样开了一家面馆,把店里粉色的墙纸全撕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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