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光线十分昏暗,顶上的白炽灯被灰尘笼罩,暗到可以忽略不计。 老板坐在玻璃柜后面,看着七十岁不止,白花的胡子光头,不胖不瘦,穿着件白背心,手里扇着把蒲扇,低头笑得很温和,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突然,一个挑着扁担的老人家从这店门口路过,他走到简陋纸板门前,老板把简陋纸板挪开半米,从角落里拎了一个透明的大塑料袋给他,那塑料袋里装满了空饮料瓶,“今天瓶子不多,明天进货,倒是有几个纸箱子。” 老人家接过袋子装进扁担篮筐里,声音哑得厉害,“谢了。” “来吃根冰棍不?我请客。”老板问。 老人家摇头,“不吃喽,再晚点收垃圾的要去了,垃圾桶里没得瓶子纸板捡。” 说完,和老板挥了挥手,老人家正打算继续往前走,走了半步又想起来什么,退回来从兜里摸出来了一个特别小的挂件小白兔,小白兔干干净净的,和老人黝黑的手反差极大,老人把小白兔递进纸板内,然后挥挥手离开,边走嘴里边喊着成调的吆喝,“收废报纸旧书旧家电......” 老人家走后,纸板门没来得及装回去,骆裴迟的视线终于不再受阻。 只见那纸板后面有一张小板凳,一个小男孩坐在上面,五六岁的样子,白色的短袖很明显不合身,套在身上紧绷绷的,上面什么污渍都有,油污泥垢笔墨,总之没几处还保留着原本的白色,他两眼睁得大大的,正摆弄着手上新得的小白兔玩具,笑了一下。 小男孩有些眼熟。 老板朝纸板门抬了抬下巴。 小男孩立马读懂老板的指令,站起身,他比纸板略高一点,小手覆上纸板,把纸板挪回原位,简陋门再次关上,小男孩又拿着小白兔坐回板凳上,他一坐下就没纸板高,嗖一下没了脑袋。 这里的时间似乎并非连续的。 明明上一秒太阳还在正中央顶着晒,下一秒就突然下了山,街道一片昏黄,饭后散步时间,街上的人也更多了些。 那小卖部的简陋门又动了一下。 小男孩从里面出来,左手拿着白兔挂件,右手拿着根只剩最后一口的冰棍,说话奶声奶气的,“谢谢爷爷,我回家了。” 把手里的冰棍一口塞进嘴里,小男孩把包装扔进店门口的小垃圾桶。 然后转身,走到那个有水果推车的巷子口,拐了进去。 目送完小男孩离开,骆裴迟回过头,正想问夏瑾川要不要再四处找找看线索,才发现夏瑾川视线仍停留在巷子口。 过了很久,夏瑾川才收回目光,撞上骆裴迟的视线才发现骆裴迟已经盯他看很久了。 骆裴迟问:“你进来以后状态一直不太好,总发呆,不舒服?” 像是顺着骆裴迟的话一般,夏瑾川点了点头,“有点饿了。” 骆裴迟从兜里拿出备用的压缩饼干,“先吃点,我们再找找看,总该是要有让我们能下手的地方。” 接过饼干,夏瑾川拆开敷衍地咬了两口,装回自己兜里。 两人准备再沿着街道仔细盘查。 结果这回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十米,周遭就恢复了黑暗—— 但他们明明还在原本的活动范围里。 总不能待在这片黑暗里坐以待毙,骆裴迟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手电筒避免找不回原路,领着夏瑾川又开始在黑暗里瞎晃。 如料想的一般,不管怎么走,两人都还是在黑暗里,走不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绕回原地,骆裴迟捡起地上的手电筒,试图在这奇怪的现象里找到点可解的规律。 他们的活动范围,变化起来总得有个依据。 但骆裴迟还没来得及理清两人自掉进这空间后发生的所有事,周围的黑暗又开始退散,街遍景象的时间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这会太阳刚冒头,店铺都才刚刚出摊,小卖部老板驼着背来开门,卷闸门推上去后,挪开木纸板,坐进了店里。 这应该是又过了一个晚上。 余光瞥见夏瑾川朝侧面巷子口看去,骆裴迟也朝那边偏头。 只见昨天坐在小卖部里的小男孩又孤零零走了出来,昨天的大眼睛此时又红又肿,看起来特别委屈,一看就哭了一个晚上,也像是一晚上没睡似的,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手臂和小腿上都有一条四五厘米的青痕以及很多旧疤,走着走着眼泪又从眼睛里流出来,他一边用捏着小白兔挂件的手背使劲擦,一边慢吞吞走向小卖部,全程紧咬着下嘴唇不敢哭出声。 小男孩忍得一抽一抽的,走到小卖部门口后敲了敲玻璃柜,等老板看见他,然后自己打开木纸板,又坐回座位上,老板看他一眼,站起来探出头,朝隔壁面馆喊了一声,“老郑,煮碗面给我送过来,记我账上,月末一起结给你。”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小男孩看起来很委屈又还要强忍着不敢大声哭的样子,又或者是身上那些疤,难得的,骆裴迟觉得心里有些酸,身侧的手指蜷了又蜷,看着小男孩自己把木纸板门关上,盯了很久才挪开目光。 今天的时间变化得格外快。 隔壁面馆老板把面端到小卖部,小男孩吃完,面馆老板把碗端回去,再之后,不过两分钟,太阳就又下山了。 那小男孩和昨天一样,走出小卖部,和小卖部老板道别,然后离开。 拉了把身侧夏瑾川的手腕,骆裴迟道,“跟他。” 骆裴迟发现,这个地方似乎每次有关于时间的变化,都是围绕着这个小男孩身边所发生的事情变化的,譬如昨天收空瓶旧书的老人家一走后,时间就发生了跳跃,直接跳到了傍晚,因为那时小男孩吃到了冰棍。 小男孩离开后,这条街道变为黑暗,直到清晨他再次出现,也许是那碗面的原因,清晨的时间依然正常,但可能除了那碗面,今天一整天并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在小男孩身上,于是时间直接跳跃到了晚上。 以及,由于小男孩出现在街中央,所以他们一旦距离小男孩超过某些距离,他们也会回到黑暗。 总而言之,无论这个空间究竟是什么以及如何存在的,小男孩一定是这个空间里重要的一环。 两人跟着小男孩拐进巷子口。 很快,小男孩就来到了那条二人跨过去会变成黑暗的“结界”,眼见小男孩跨过去,两人继续跟在身后走,果然,这回也许是距离小男孩足够近的原因,两人顺利地跨过了那个界限并且没有回到黑暗,来到了一个他们一直未曾踏足的地方。 小男孩又一次右转,来到一栋老楼前。 这栋老楼非常破旧。 墙外都是杂乱无章的电线,几栋楼的电线在楼中央的空中打架,缠绕了无数圈交叉无数次后又各自接向不同楼,很多根甚至坠到了一二楼中央,走进楼内一看会发现,楼内的电线比楼外还要看得人心惊胆战,不少电线的外被都已经有了脱落的迹象,老化严重。 老楼只有四层,过道窄得只够一个人通行,上下楼台阶大得极度不合理,旁边的铁扶手早已爬满锈迹,其中有那么几阶的扶手甚至已经完全烂掉,谁要是不知道往这扶手上借力,一不注意就会直接摔下台阶掉到一楼。 小男孩个子矮,上大台阶费劲,他很聪明地靠墙,扶着墙一点一点往上走。 应该是一楼有个公共厕所的原因,一楼的地格外潮湿,上面都是常年积水导致的微生物成群,又滑又腻,骆裴迟第一脚没踩稳差点仰头一跤,背后的夏瑾川及时扶住了他。 两人跟在小男孩身后上楼。 这楼里的门都是破烂木门,一脚就能踹开,门边有个窗户,上面贴满了报纸遮挡。 小男孩最终停在了三楼楼梯口的那间房间,他先偏头看了眼窗户,见房间里灯是开着的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下去,然后轻轻推开门,朝门里望了一圈。 “昨天自从这杂种回来以后,老子就一直输钱,白眼狼,老子供他吃喝他还来拦我财运。”门内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紧接着,“啪”一声一个瓷碗被用力地砸在了小男孩脚边,小男孩吓得往后退一步,退到了门口。 那粗犷的男声还在继续,“跪那儿,别他妈让老子看见你踏一步进来,不然老子抽死你。” 小男孩在门口愣了两秒,紧接着就又往后退了一步,慢慢轻轻往地上跪,他埋着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朝地上砸,又哭得一抽一抽的。 两人一直站在楼梯间,看见这幕后,骆裴迟瞬间皱上眉头。 他刚伸腿想走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房间内那粗犷男声的主人就走了出来。 那是个很壮实的男人,三十来岁,穿了条大裤衩裸着上半身,满脸连带着耳尖都是通红的,手里还拿着半杯白酒。 那男人走到小男孩面前,嗓门大得隔壁楼都开窗户探头出来看怎么回事,“你他妈还好意思哭?老子是给你吃太饱了吧?让你还有精力在这儿哭?” 小男孩瞬间收住了自己的声音,只是眼泪还在往地上砸。 “你他妈在老子门前天天哭?哭坟呢?难怪老子打牌天天输,操他妈的,老子打不死你。”说完,男人就把手里的杯子往地上一砸,拧着小男孩左耳就把小男孩从地上拽起来。 男人的手劲不小,两秒就把小男孩耳朵拧得通红,那手上力气甚至还在不断加大,小男孩顿时憋不住哭了,哭声连带着抽泣,被男人拽着在房间内滚了两圈,边滚,男人手里拿了根筷子,一点不留余地地朝小男孩身上抽。 抽打声和哭声一直交替不停歇。 对面楼的住户被这哭声吓到,连忙劝阻,“老夏!老夏!这么拽不行的!把小川耳朵拽出问题麻烦就大了,别打了!” 小男孩声音黏糊糊的,呜咽道,“爸爸,我错了,我错了呜呜......我耳朵好痛......它,它好痛——” 但这男人没听,继续拽着小男孩耳朵打。 隔壁的住户也被惊动,打开门走了出来,他穿着笔挺,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直接走进小男孩家,但奈何男人手上动作太快,他根本没有插手的机会,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这样打绝对不可以的!孩子妈,你快劝劝啊!小孩多可怜啊!” 这会骆裴迟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就跟完全没看见打小孩的“盛况”似的,还在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饭,见读书人一直在自己耳边念叨,不耐烦道,“打就打了,天天打还没习惯吗?打自己家儿子也要管,那送你养好了?” 读书人哑口无言,“你——” 突然,那小男孩的哭叫声拔高,撕心裂肺地开始喊了起来。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只见那男人立马松了手,小男孩的左耳耳垂被撕裂,血流不止—— 骆裴迟心一跳,猛地回头看了眼夏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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