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过饭,天边云霞交暮色, 街市上才隐约亮起几盏寥若晨星的灯。 白日里的烟火气慢慢褪去,云州夜间的繁华气象初显,街上时不时跑过去几顶富贵人家豪奢至极的轿辇, 皆奔城南而去。 二人对视一眼,便去换了衣服下楼。 只是他们出去还没有盏茶功夫,就有一道影子轻巧地贴近了他们的房间。 那人因见屋内没有掌灯,似是有些犹疑,在门外踌躇了片刻, 但楼下小二的脚步声已近, 便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塞入门缝,几个轻巧翻身, 已是不见踪影。 - 云州从来不缺富庶人家,因而谢枕溪此时只做寻常打扮, 混在人群中。白眠雪不肯戴幕篱,也只是穿成普通殷实人家小公子的模样儿。 只是难掩眉眼容貌甚是出众。 即使是行走在见惯了美人的云州,还是引得路人们频频回头。 在人丛中才走了数百步,谢枕溪就忍无可忍,站定轻唤了一声,“陛下……” 小美人立时瞪大眼睛左右看了看,所幸无人留意,连忙悄声道,“你还教我不要乱称呼,你忘啦?” “不敢忘。”谢枕溪弯了弯唇角,“只是不喜欢他们瞧你的眼神。” 白眠雪看着谢枕溪神色变幻,已经懂了他在想什么,忙道, “哼,我才不要戴幕篱呢,路都看不清。” “除非你想我摔断腿。” “啧,什么话。”谢枕溪轻斥着去握他嘴,“再乱说小心我罚你。” “你敢。” 小美人歪了歪脑袋,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他们随行的四五个精悍侍卫此时也早换了寻常百姓打扮,不远不近地随在他们二人身后跟着。 两人此时仿佛当真是出来游玩的旅人,边走边逛,白眠雪看了看手里挽成猫猫形状的麦芽糖,乖巧一笑,指了指自己和谢枕溪, “老伯,我们是从外地过来探亲的,对这儿人生地不熟。听说云州有个明月坊,您知道在哪么?” 那老人正被谢枕溪格外冷峻的眼神盯得汗涔涔,巴不得让他赶紧走,闻言连忙挥着勺子指了指, “明月坊就在城南!过了明月桥,你们往东走个约摸一二里地,就到了!” “多谢。” 白眠雪又乖巧接过他手里那个豹豹形状的麦芽糖,往谢枕溪怀里一塞,“拿着呀。” 见老人低头搅动糖丝,小美人仰起脸看谢枕溪,悄声道, “你看,我就说问路得温和一点吧,你还不信!” “嗯,全靠你了。” 谢枕溪应了一声,手里转着那个糖人,垂眼看着那双亮晶晶的漂亮眸子,抬头摸了摸小美人的脑袋,神情仿佛没什么波澜。 但若细瞧,就会发现他唇边噙着一丝弧度。 只是二人转身要走时,那老人忽然叫住他们,一副十分纠结,欲言又止的模样,低声道, “年轻人,我瞧你们是外地人,好心提醒,可别嫌我老头子啰嗦……我们云州的明月坊,咳,早就不是之前的明月坊啦,你们若是要寻欢作乐,不如趁早回去罢……” 白眠雪愣了一下,脸颊微微发烫。 虽然白宴归给他的消息里说了,明月坊就是云州本地的一处花楼。 但他才不是寻欢作乐来的呢…… 谢枕溪倒是神色不变,只是站定,微微按住白眠雪的肩,淡淡一笑,“您老何出此言?” 他身上的煞气言语间去了几分,那老头挥舞了一下勺子,忍住害怕,嘟囔道, “总之就是不能去……” 他看了看快步走过行人,用勺子浇出一个月牙儿,“嗬,这里头的事连不少云州本地人都不清楚,你们外地人哪里晓得。我老头子也是从别人跟前听来的。” “半年前,明月坊因为经营不善,险些就要关门大吉。谁知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了个美若天仙的男子,听口音也不像我们大衍人,出价甚高,将它给买了下来。” “原本许多人都说,是个不知底细的冤大头接了那烂摊子,管叫他赔死。谁知那男子竟本事了得,那半死不活的明月坊在他手里简直起死回生。听说不仅里面装潢富丽堂皇,巧夺天工,而且还……” 白眠雪听着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仰头看了看谢枕溪,谁知后者也正垂眼看他,白眠雪眨了眨眼,轻声追问道, “而且什么?” 话音刚落,恰巧有几个孩童攥着钱来买糖人,那老头便停下不说了,而是龙飞凤舞画起糖人儿来。 “嘻嘻,周爷爷的糖人儿画得整条街最好了!”几个小孩叽叽喳喳。 直到那群小孩子们买了东西嬉笑着跑走了,他方才继续道, “而且,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批整个云州都少见的绝色美人,专门服侍达官显贵。听说那些美人,个个云鬓花颜,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正合贵人们的心意。” “简直把整个云州,不,不仅云州,周围临近几个州的所有官员都给迷得神魂颠倒,一掷千金。每逢休沐,明月坊前车如流水马如龙,简直水泄不通。短短数月,这新明月坊就比旧明月坊最鼎盛的时候还要赚钱呐……” “是吗?那这人倒是懂得人心,极善经营。”谢枕溪神色颇冷淡。 白眠雪却在心里暗暗吃惊,果然京城与云州数千里地相隔,能阻断许多消息。这里的官员狎妓成风,他竟然丝毫不知情。 “不过那也不算什么,从上个月开始,出事了。”老头提了下腕子,糖丝抖落。 “怎么?” 他慢慢道,“先是明月坊内一处卧房起火,将云州下辖一个县的县尉烧死。紧接着似乎又是菜里被人下毒,竟一连毒死同桌七人,有几个当官的,还有几个云州本地的富商。” “州牧大怒,前一阵子派人严查,闹得人心惶惶。现在竟也听不到什么风声了。” “就在昨日,听说又有一个当官儿的,喝醉了在明月坊前坠马,摔得重伤未醒。” “这……一月之内出这么多事,说是巧合只怕都无人肯信,这是怎么回事?”白眠雪蹙眉道。 “市井小民之言,老头儿我说给小公子听,你可别当真。”老头提着勺子,“有人说这是报应,素日叫他们平日欺压百姓,如今也遭难了。” “还有人说是妖术,那明月坊的女子都是番邦异族的妖女,先叫贵人们中招,接下来就是百姓倒霉了……” “这明月坊一连出这么多事,竟还能开着么?” 想起方才这老头为他们指路,白眠雪不由得一惊。 “自然开着。”老头睁大浑浊的眼,悠悠道,“说来……当初买下明月坊的那男子如今并不露面,但他必然手眼通天。” “所以我劝二位呀,还是切莫前去了,你们外地人不知,若是在里面着了道,吃了亏,上哪说理去。” 只见远远地又有人朝这个糖人摊子过来了,老头忙着画起糖人来,白眠雪和谢枕溪对视一眼,谢过他,正要离开时,白眠雪忽然脚步一顿,乖巧地笑了笑, “听您说了这么多,还不知您是何许人呀?” “二位若执意要去,进了明月坊,正门口立一架金丝琉璃瀑布屏风,便是老朽的手艺。” 老头娴熟地挥舞了一下他的勺子,一道纤巧如云的金线稳稳地落了下来,他有些谦虚地一笑, “老了老了,技不如人啦,如今是我徒弟留在明月坊啦。” - 明月桥。 两人走过这桥不过百十步,便能远远瞧见大路尽头处明月坊的灯火辉煌,身边时不时还有轿辇直奔灯火通明处而去。 “嘶……都出了这么多事了,这些人怎么这时候还要去,不要命啦?” 白眠雪小声低语,谢枕溪反倒笑起来,“你笑别人不要命,那你我二人又在做什么?” 猫猫一呆。 对呀,他们还不是毫不迟疑朝这里来了。 “说来,方才那老头的话,陛下信了几分?” 这条街上的行人已少了许多,身后也是四五个侍卫扮作家丁随行,将普通路人隔开,谢枕溪便也不顾忌什么。 “嗯……” 白眠雪吃完自己的猫猫糖人,思索了一下, “其他倒都像是真的。只是若这明月坊的新主当真手眼通天,那他为什么能容忍自己的地盘里出这么多事?” “容忍?能令云州上下大小官员心花怒放的明月坊坊主,只要他不踏出云州地界,只怕不需要容忍任何人。” “那倒也是……但若不是别人胡作非为,难道是他自己所为?”白眠雪的脸色难看起来,漂亮的五官纠结成一团, “啧,将苦心经营的招牌亲手砸掉,这人是怎么想的?” “只怕他所图的,压根不是区区一个明月坊能赚来的。” 谢枕溪听了半日猫猫一个人纠结疑惑的自言自语,淡淡地提醒了他一句。 小美人抬起脑袋看他,谢枕溪把手里的豹豹糖人给他, “听那老头说这男子口音并非我大衍人士。陛下试想,一个人原本就有经商的才能,何苦千里迢迢,远赴异国他乡,就为了偏安一隅,建一座小小的花楼。” “臣倒是觉得,他一定另有更大的图谋。明月坊也许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 果然如那老头所言,两人行过明月桥不远,终于在一处富丽堂皇的花楼前站定。 顶头所见的牌匾上“明月坊”三个大字柔美又不失筋骨,显见得是一处温柔富贵乡。 “啧……这可比我们先前去的京城里的那艘画舫都富贵……” 白眠雪眨了眨眼,小声道。 他们按先前计定好的,两人均是殷实人家初次独自出门的公子哥,一个兄长,一个幺弟,来此处寻欢。 片刻间,早有人将他们迎进门去,里面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借口从未来过,在里面晃晃悠悠逛了一圈,只见奢华靡费远胜京城,令人心惊。 又果然瞧见那巧夺天工的金丝屏风,不由得啧啧称奇。 待周遭无人时,白眠雪方才捧着酒杯,眨了眨圆润漂亮的眼睛,凑近谢枕溪道, “这里这么乱糟糟,三哥让我们找云樵公子,上哪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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