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眨眨眼,欲言又止地朝谢枕溪脸上看了看。 这么来来回回几次,谢枕溪终于“啧”了一声, 回头瞪了范无径一眼, “别在他跟前装可怜。” 他不经意地瞥了眼吓得白眠雪瑟瑟发抖的人影,不满道, “既是审不出来,那还吊着干什么,再过一阵折腾得断了气,你去把魂勾回来?” 范无径此时如抓住救命稻草,自然是言听计从, 连忙吩咐两个侍卫快手快脚把这二人放下来。 其中一个临走前, 甚至还贴心地给盖了片草席,遮住了斑斑血迹。 谢枕溪轻蹙眉头, “你将他们的住所搜过了没有?” “已搜过了,只有一些说不清来源的金银玉镯之类, 零零散散,加起来约摸值百余金。估计是各宫人的贿赂,长年累月里攒出来的,无甚特别的。” 范无径见这人终于松口,长舒一口气,赶紧朝白眠雪感激地笑了笑。 白眠雪缩着脖子裹紧了自己的外袍。 这里太冷了。 他心里只盼他们能快点儿结束。 “不对,再搜。” 谢枕溪皱眉,“张平意,傅年丰,这俩人听着不耳熟。” “我查过了,先前陛下那里有两人告老还乡,他二人才得以从内侍监被调到皇上身边,如今尚不足一月。只因陛下病了,每隔四个时辰就需人侍奉汤药,就安排他二人侍奉寅时那一遭。” “不到一月时间,不过六个侍药太监之一,就能攒下百余金,几乎比肩一个吏部尚书的年俸。虽说各宫贿赂这些下人已经蔚然成风,但你就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谢枕溪慢悠悠说完,见范无径终于沉了脸色,方才挑眉轻笑,“再搜,一定还有东西没找出来。” 范无径脸色数变,连忙叫来几个亲信侍卫吩咐几句,看他们匆匆点头去了。 “你的事我且掺和到这里。”谢枕溪挑了挑眉,看了眼关押贺兰敏栎的方向。 又看了眼白眠雪。 这小东西已经冻得蜷缩成一团了。 叫他只想赶紧审完出去,哪里愿意再留在这冷冰冰的晦气地方。 “请——” 范无径自然不会阻拦。 “醒醒。” 侍卫摇醒昏睡中的女子。 这监牢里都是一样阴森,只是贺兰敏栎被囚禁得有些日子了,脸色看起来愈发憔悴。 “你……我这次来没有别的要做,只想请你看看这个。” 他们已经耗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得出特别有用的东西,因此白眠雪特意拿上了谢枕溪给他的玉簪,在贺兰敏栎眼前晃了晃。 “你瞧瞧,可认识这个吗?” 那女子原本歪歪斜斜靠在墙上,待看清白眠雪手中的东西,一瞬间坐直了身体,扑上来要抢, “这是我的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她长发披散,眼神直愣愣地盯着簪子,恨意陡升,“孟老板怎么会把它给你?!” “我又不私吞。”白眠雪无奈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看贺兰敏栎被拦回去,轻声道, “你若告诉我它的来历,我就将它还你。” “凭什么告诉你?” 约摸是在监牢里被折磨日久,她已十分疲惫又警惕。 若是平时,小殿下本可以机灵一点哄骗她两句。 可是昨夜他浑浑噩噩几乎没有合眼,白池雾那些话搅得他心里天翻地覆,这会儿又蹲得久了,一时间脑子昏昏沉沉不太舒服。 他轻轻道,“不凭什么。” 白眠雪眨眨眼,像一只无害的幼鹿蹲在她身前,慢慢道,“我只是想知道我母妃的身世,还有我的。” 他想了想,歪头道, “我出生就不受所有人待见,明明是皇子,母亲当年亦是宠妃,但却被冷落抛弃,如阴沟的老鼠一样度过十来年。” “这样的故事就连写进话本都有许多人好奇,可却偏偏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叫我怎么能不生出好奇心呢?” 他低头看着玉簪,轻轻摸了摸上面缀着的漂亮珍珠,喃喃轻语,却是又重复了一遍, “如何能不好奇呢?” “……那你为何要来找我?”贺兰敏栎看着他,慢慢安静下来,只是仍有些抵触。 “虽然你一直不肯承认,但我仍想你其实知晓一些什么,比如这刻着我母妃名讳的簪子,偏偏不在别人身上,偏偏在你跟前。许是我能从你这里得知她的身世呢?” 白眠雪歪头看着她,小殿下乖巧漂亮的神情看起来很无害很单纯,但也有一点点被掩藏起来,旁人很难看出来的伤心, “你看,我好像也没有地方去问啦。” …… “我可以告诉你。” 贺兰敏栎终于疲惫茫然地蹲下来,和他平视,但这个女囚的语气却是大不敬的,“小崽子,当年姐姐生孩子时,还是我接生的你。” 周围的侍卫早被遣退,分明是安全隐蔽的,但白眠雪听到这句时,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谢枕溪。 谢枕溪站在他身后,微微一顿,轻轻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自己在。 如一溪明月,若破碎,若乘风,皆是自己即将要发生的命运。 但若此时恰好有人站在身后,原本悲怆的宿命仿佛就在那一瞬间被冲淡。 仿佛有人将清冷明月拥满怀。 “当年姐姐是部族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却只能被当成战利品送进大衍的皇宫。” 贺兰敏栎的眼神看起来非常不屑,“皇帝又怎么样?比不上我们部族里最年轻健壮的勇士一根手指头。” “但她还是进宫了,而且成了我父皇最喜欢的宠妃。” 白眠雪轻声接道。 “呵,那种宠爱只是鸟笼的镀金罢了。”贺兰敏栎轻笑, “我是她的同族妹妹。虽然不是亲妹妹,但我们的母亲是表姊妹,我是整个家族里年龄最小的,她喜欢我,与我无话不谈。” “那时我随人去宫里看她,她满身绫罗,神情却憔悴,大人问她是不是病了,她又说不出来。只在无人时悄悄告诉我,她实在太痛苦。” “诺大皇宫没有一个人真心喜欢她。就连太后也很讨厌她分去其她妃子的宠爱。” “后来我再去,却见她神色身体都好了些,我高兴,她却不准我乱说。” “直到后来我听闻她怀孕,去看她。她才悄悄告诉我,孩子不是皇帝的,是她一起带进宫的侍卫……一路护送她从家乡到大衍,是部族里年轻果敢的勇士。” 贺兰敏栎歪了一下头,好像在回忆,“……她很聪明,也很厉害。” 白眠雪怔怔地看着她。 贺兰敏栎嘴唇开合,这一字一句,竟与昨夜里白池雾告诉他的别无二致。 许是他这个四哥当鬼怪当得有点久了,寻常事已经不能刺激到他,才要告诉白眠雪这么惊天的秘闻,看他大吃一惊,浑浑噩噩。 “但是我后来早产了啊……所以这件事最终还是被发现了是吗?” 白眠雪轻轻垂着头,有一点蔫。 贺兰敏栎看他一眼,有点骄傲,“没有。我说了,她很聪明,时间是合适的。早产只是因为她当年不远万里来大衍,实在太辛苦,累得身子落下了病根,你父皇还很心疼她呢。” “那……?” 白池雾的恶趣味之一就是说话藏一些露一些。 让白眠雪想知道完整的真相仍然要靠自己来问。 “那为什么会被发现?” “那个侍卫走漏了风声。” 一直默然不语的谢枕溪按了按白眠雪的肩头,他唇角微勾,眼里却没有一点点笑意。 见贺兰敏栎看他的目光一瞬间幽深起来,不疾不速地补了一句, “本王猜的。” 她半晌方才移开目光,斟酌一下后默认了, “谁能想到呢?他当年是最衷心的侍卫,也是部族里最勇敢的年轻人,却偏偏被心上人怀孕的喜事冲昏了头脑,从一个机敏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口无遮拦的蠢蛋。” “生你的那天晚上,事情被捅到你父皇跟前,传言很难听,你父皇雷霆震怒。”贺兰敏栎笑了,“刚好那天我进宫陪她。原本找好的数个稳婆,听说敏妃要被问罪,跑得一个都不剩——谁愿意接生一个很可能是偷情来的贱种?” “我那年才十来岁,什么都不懂,但偏巧在部族时看到过婆子给女人接生。她疼得差点要昏过去,是我接生的你。” “那我母妃……” “她生完你,还很虚弱,就被你父皇闯进宫赐死了。他甚至没有问她真相如何,也根本没看你一眼,甚至还要杀你,是周围伺候过她的宫人苦劝,方才留了你一命。只是那些宫人后来也被处死了,后来也很少有人敢提起这件事。” 贺兰敏栎说着,摸了摸手腕上一层一层重叠的血痂,笑了一声,“小崽子,你就这么报答我?” 白眠雪怔了怔,想帮她解开枷锁,“那你后来又进了戏班……” “我要报仇。” 她从白眠雪手里抽走玉簪,翻到那个“敏”字,摩挲片刻,“贺兰敏乐,我姐姐,就这样潦草死在这皇宫里……他们喜欢听戏,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能进宫的机会。” 她的眉眼锐利,但不失昳丽。 白眠雪望着她年轻的眉眼,恍然觉得眼前微晃,好像透过她瞧见了当年另一个明丽快活的草原女子,仿佛瞧见了她一生的命运。 谢枕溪站在他身后,在他胡思乱想浑身颤抖时轻而有力地按住他的肩。 仿佛一下把他带回了人间。 白眠雪忽然神思乱飞。 想她当年入宫时若能有这样一个人站在背后,或许不至于这样潦草埋没于此。 但若说君心冷淡,他先前在那个小房子里见到的,英帝偷偷藏起来的自己母妃一张又一张的画像又算什么呢。 爱恨难言。 “我说完了。” 贺兰敏栎把簪子装进怀里,不放心地按了按,方才抬头,“太后那老太婆不喜欢我的模样,定是瞧着想起了当年我姐姐的样子。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弄死我,这事就被皇帝知道了。” “实在可笑。” 贺兰敏栎眉眼弯弯,“他当年年轻气盛连一句辩驳的话都不肯听她说,如今却翻来覆去派人问我那时的种种细节。我知道,他后悔了。” “可惜人死不能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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