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丽日当空。 慎刑司内阴森无比。 白眠雪裹紧自己的衣裳,一时间脑子里浑浑噩噩,不知道是该惊讶于自己的身世被一朝戳穿,还是该惋惜于自己母妃的凄惨遭遇。 今日这些话,随便流落出去一个字,都够他直接被埋了的了。 谢枕溪适时地扶住白眠雪,握了握他的手,只觉一片冰凉。 他方才听完全程都面无表情,神色亦没有什么变化,完全没有听见如此宫闱秘事的惊慌,唯独这会儿却蹙了眉,“赶紧随我出去,待在这儿等会儿又病了。” 待说罢,他又漠然回头,看一眼贺兰敏栎,“我之后会安排人将你接出来,这期间不该说的一律不要多说。” 贺兰敏栎靠在污黑的栏杆里,嗤笑着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只是他们方才走到慎刑司门口,艳阳晒在身上暖意融融,另一边又跑来两人恭恭敬敬请他们。 “范大人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请王爷,五殿下立刻过去。” 谢枕溪握了握白眠雪的手,只觉犹如握冰,更加心烦意乱,“不见。”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八 那侍卫却没有退下, 只抱拳重复道,“范大人立请王爷, 五殿下过去。” 谢枕溪皱眉,欲要拒绝,忽然福至心灵一般,淡淡道,“可是审出什么眉目了?” “还要请王爷和五殿下亲自移步过去方知。” “到底不是小事,我们过去看看吧。”身边的白眠雪忽然回握了一下他,“你手好热。” “那是你身子太凉, 寒冰一样。” 话虽嫌弃,谢枕溪却不肯松手,反而握得更用力了些,低语道,“倒是你金贵, 本王请来调理的太医一个个开好了方子你都不肯吃药。往后正经再不管你,随你去如何。” 这小东西往日身子就不怎么好,病恹恹的猫一样。 先前他还总喜欢让人没精神时枕在自己膝上, 趁机摸摸他的长发,如今却是见了人这幅不爱动弹的模样儿就难免心焦。 更不要提今日贺兰敏栎一篇话又惹得人脸色不好,可惜他急也没用,这小东西娇气得很,除非他亲自上手灌, 不然极少肯乖乖听话吃药。 一碗药能喝出上刑的感觉, 令他堂堂北逸王也颇有些无语望天,束手无策。 “我吃了的呀。就是太苦了又不见效, 我才不想吃了。” 白眠雪睁大眼睛轻声抱怨,惹得人报复似的捏了捏他纤弱修长的手指。 眼看着又一个时辰过去, 日催花影,几根细伶伶的枝条在风里急切地摆动着。 两个人来时,范无径拧眉立着,仿佛正在沉思。 抬眼见了白眠雪和谢枕溪,不由得眼前一亮。 一旁有侍卫疾步上前,正是领命去搜屋子的那几个,竟果真携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匣子,将东西献了上来。 “属下办事不力,听大人吩咐,在先前已搜过的床下又发现一处暗格,内里藏着这个。” 那匣子平平无奇却带着数重玉锁,显然内里有文章。 傅年丰、张平意二人虽能凭借侍药的机会贴身伺候英帝,但到底没有身手功夫,最终选在汤药里下毒行刺,谁知却被英帝识破。 这二人都是孤儿进宫,素日行事亦是谨慎小心,乍然被挑到皇帝身边侍奉,磕头烧香都还来不及,下毒行刺显然是受人指使。 “嗯……这样费了心思要藏起来的东西,说不定正是用剩的毒药,抑或是往来通信的罪证。” 白眠雪看了眼匣子,一边呵气一边轻声道。 范无径也精神一振,连忙接过,遣退侍卫,朝谢枕溪挑眉,“好容易才找到,多亏是听了你的,说不定我性命今日保全矣。” “许是和哪个丫头的定情信物也说不准,别兴头太早。”谢枕溪偏不遂他意。 “啧。”范无径咋舌,转向白眠雪,“还是殿下说话好听,” 说话间,他已眯着眼瞧了三两圈,不知转动哪处机关,巧妙的打开了匣子。 玉匣启处,几封书信就露了出来。 范无径怕信纸有毒,特意拣了一对朱红绫罗长纹手套戴上,方才小心翼翼拈出来。 那信纸折了三折,拆开时就有几道折痕从背面露出来。 谁知他一边看,脸色却渐渐古怪了起来。 “可知道是谁指使的了么?” 谢枕溪知他保命心切,也收敛了调笑的神色,悠悠问了一句。 谁知这人却半晌不答。 “……范大人,信上写了什么?”白眠雪看着信笺背后的满纸墨痕,也跟着好奇起来。 范无径抬头瞥他一眼,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白眠雪追问一句。 “无事。”范无径嘴上如此,却是眉头紧蹙,他斟酌片刻,先是看了看白眠雪,复又敛眉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瞧你这模样,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谢枕溪看着他的模样,“是谁?” 一时间几人皆屏息凝神,周遭静得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若我说,是个万万想不到之人呢?” 范无径为人方正,唯独大事当前时懦弱犹疑,瞻前顾后不止。 谢枕溪素来厌他这点,眉头拧起,知道此时四下无人,也不收敛,玩味地轻声道,“又不是陛下自己下药戕害自己,有什么想不到的?” 他说着一把取过信纸。 范无径当即脸色大变,欲待抢时又怕撕破证据,欲待喊时又怕此事被嚷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一时急得双目圆瞪,险些跌了一跤。 谢枕溪却压根不理他,已经一行行看了下去。 这封信并不长,只是引诱张、傅二人上当的诱饵, “……本殿下可保证,若此事可成,许你二人高官厚禄任君挑选……待到衣锦还乡,富贵加身,岂不是人人称羡,哪里不胜过这暗无天日的深宫里头?” 他挑了挑眉,连忙翻开下一页,入目却是这二人的回信, “……我二人承蒙五殿下抬爱,方能一朝飞上枝头伺候贵人。又蒙殿下青眼,时时多加照拂,感激不尽……” “既遇明主,自当为殿下出生入死,在所不辞。只是陛下如今病着,身边一切周密更甚平常,难以下手,此还需殿下费心……” 后面几封,却是商讨计策,议定何时动手的往来信件,共有九封。 谢枕溪一一翻完,却恍若没有注意到旁边面如土色的范无径,只是抬眼看了看白眠雪。 “信上写了什么?” 小殿下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乌黑漂亮的眼眸定定地看过来,分明很急迫。 这俩人怎么看完信都一言不发,无论他怎么问都不开口,倒让他心急如焚。 谢枕溪镇定看他片刻,忽然莞尔,云淡风轻地将那九封信递给他。 递信时两人指尖相接,谢枕溪眉头舒展又蹙起, “很冷么,手又凉了?” 他神色淡然自若,“这信不看也罢,我且派人送个手炉过来吧。” 白眠雪迫不及待翻看起来,闻言连忙摇了摇头。 范无径在一旁僵直站着,一言不发,面色十分难看。 不消片刻,白眠雪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这是什么,为什么落款是我的名字?” 这密信一连九封,皆是以他五殿下白眠雪的身份与傅、张二人联络,安排周详的弑君计策,以将天子之位自取。 其实不仅是以他的口吻写信,就连他最初穿书过来时,总也学不好,因此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迹都模仿了个十成。 连他自己乍然一看都心头一跳,分辨不出来。 白眠雪紧紧攥着那薄薄的几张纸,白皙细瘦的手腕上因为失温和激动用力露出了青蓝色的血管,看起来愈加纤弱。 他茫然失措,呼吸急促了半晌才能轻轻开口, “不是我做的……” 他才刚刚立府,忙得千头万绪还不忘嘱咐下人明日自己要吃荷花酥,正是逍遥自在,何曾写过这样大逆不道,诱人弑君的信? 小殿下轻轻发抖,像生在夏日却骤然遭逢凛冬的草木,压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莫名遭遇这样的摧折。 只剩下满心委屈和惊异。 范无径立在原地,声音沉闷, “……不论如何,这信上既是殿下笔迹,不似做伪。眼下这两个太监又受刑不过昏了过去,话也问不得,不能当面对质。” “那还需请殿下留在这里,待下官查证清楚,自当还殿下清白。” “只是找了人模仿出了我的笔迹,难道就能替得我了?范大人难道是第一天执掌慎刑司吗?” 白眠雪诧异地抬头望他,险些气笑了,随即又是满心愤怒不解, “……再者说,我为什么要杀我父皇?” “贺兰敏栎的案子在这里已有一段时日了,这些日子各种传言里说什么的都有。不知今日殿下可将案子审清楚了?”范无径忽然问。 “已清楚得很了。”白眠雪不知他忽然提起这个案子意欲何为,不愿多说,只冷声道,“确实与当年我母妃自尽有关。” “是。可是殿下难道不恨陛下吗,只因他一念之间,叫你幼年失母,吃尽多少苦头?”范无径与他对视,目光炯炯。 “原来范大人竟也会派人偷听吗?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刚刚才知晓当年事情的原委。” 白眠雪说罢抿着唇,眉头紧锁,呼吸急促。 他本是在这阴冷的监牢里待久了,冷得打颤,又骤然遇到这样的事,连冷白的肤色都渐渐失温,不适感愈发强烈时,忽然从背后有人轻轻按住了他。 与他截然不同的温热掌心紧紧贴住他的后背,将不住颤抖的他按定,一瞬间缓解了他的极度不适。 另一只手轻而有力地握住了他的肩,用源源不断的热意包裹了他。 寓意不言自明。 白眠雪回过头,恰好对上谢枕溪垂下来的视线。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这一眼却很有几分不同往日的复杂。 白眠雪终于第一次没有在这双眼眸里看到调笑逗弄之意。 反倒是包含着安抚,怜惜,鼓励等种种难言深意在内。 他才眨了眨眼,就见谢枕溪抬起手,白眠雪本能地以为他是要碰自己,谁知只是取走了他紧紧握在手中的信纸。 范无径立刻站在看不见的地方咳了一声,“我已领了陛下御旨,天黑之前,审出嫌犯。任何人不得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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