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听话地摸出来火折子点燃,一边担忧地瞧他一眼, “待会儿估计情势凶险,毕竟刀剑都不长眼,殿下要不先寻个地方躲一躲,歇一歇?” 他虽对白眠雪百依百顺,但到底知晓自己仍是王府的奴才。 今日随着白眠雪来这里,本就已经违了主子的命令。 若此时再让白眠雪不小心受伤,只怕他家王爷能把他的皮活剥了。 只得先硬着头皮劝人躲一躲。 白眠雪摇摇头,沾血的脸色愈发白了,精神却很好的样子,他将长发束拢,擦净手心沾上的血迹,轻轻笑了笑, “我们就是专门来救人的,哪有箭在弦上的时候躲了的?” 他看了眼那架弩机,不仅不躲,反而不顾周同的连声劝阻,顺着那梯子,也吃力地攀了上来。 他终于亲眼看见那片血迹斑斑的空地,心情却诡异地冷静下来,轻声道,“放箭吧。” 话音刚落,数支燃烧着的羽箭如火雨一般顷刻间落满前方的空地。 正往来溃逃的刺客们见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吓得堪堪站住了脚,被追上来的王府侍卫一刀毙命。 更有许多逃在前面的被一箭穿心,烈火几乎瞬间就卷起他们吞噬成灰烬。 几乎片刻之间,原本人数不少的刺客就死伤无数。 为首的黑衣人提着刀瞧过去,险些疑心自己看错了。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设的埋伏?!” 待反应过来,他嘶吼一声,两眼赤红,直朝谢枕溪扑了上来。 他先前的双刀这会儿仅剩了一把,左手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无力地垂下去,因而被谢枕溪轻易挡开, “啧,如此模样,还要逞强吗?” 谢枕溪眼角已看见那片箭雨,只微微挑了下眉,便掩去讶然的神色,重新对上黑衣人的视线。 他摇了摇头,手腕轻抖,剑尖已朝向刺客心口,遗憾勾唇, “本王只欲问出你背后指使之人是谁,因而几次剑下留你一命,谁知你却如此冥顽不灵。” 那黑衣人死死盯着谢枕溪的动作,将不甘心分明写在脸上。 方才厮杀时,因着是早做好了准备,他们一开始原本占尽了上风,王府侍卫死伤甚多,连连败退。 谁知就在他以为战况明朗时,自从那辆乌金色的马车逃掉,谢枕溪好似才全无顾忌,拿出了真本事一般,一人一剑,竟如修罗一般直直杀出一条血路来。 周围一众侍卫见了主子如此,皆大受鼓舞,全都不要命了似的搏杀。 他们的人自然抵挡不住,渐渐显露了颓势,就连他自己都被谢枕溪那厮一剑挑断了左手。 不得不急命所有人逃回当做营地的谢宅。 谁知眼下却从里面射出无数火箭,犹如下了火雨,顷刻间将他带来的人烧死射死无数。 - 败局已定。 黑衣人最后看了眼抵在自己心口的长剑,啐了一口,像方才一开始那般嚣张地笑, “谁知老子接了这许多桩生意,最后竟折在生意上!打了一辈子雁,叫雁给啄瞎了眼!” 他冷笑连连,谁知却只为了迷惑谢枕溪,只见他不等一句话说完,便趁人不备猛得向前一撞。 只是本该穿胸而过的剑尖忽然硬生生转了方向,插进他肚子里。 “本王的话还没有问完,谁准你这么心急?” 谢枕溪一边摇头轻笑,一边看着他惊愕、痛苦、震怒的脸,缓缓抽出长剑,看人昏死过去。 正值此时,天色雪霁云消,日光缓缓洒下来。 满地血腥。 空旷至极的地面上,四处都是方才殊死搏杀的痕迹。 积雪都已染成了暗红色。 连风中都似乎夹杂着腥冷的气味。 两边的侍卫跑来拖走重伤的黑衣刺客,谢枕溪用长剑抵地,任凭自己伤口的血缓缓落地,锋利如刃的眉眼渐渐落下来,恢复成面无表情。 “王爷,宅门口火烧得太狠咱们近不了前,但是对方瞧见是咱们的人就没有放箭了,应当是友非敌。” 谢枕溪听得这句话,方才蹙眉,朝着箭雨射来的地方抬起头。 耳边那侍卫还在喋喋不休惊叹方才那火箭来得及时,不仅剿灭了几乎冲在前头的所有刺客,更是替他们堵住了剩下的敌人。 简直是神来一笔。 …… 谢枕溪却已经听不见他在聒噪的说什么了。 似乎是冥冥中有所感,他拄着自己的佩剑,眯眼朝着一点遥遥相望。 那里果然有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 他们遥遥对视,隔着满地腥冷尸体,同呼吸这一刻血腥冷冽的风。 他们中间还隔着熊熊烈火,就是这火,替他们挽回一线生机。 谢枕溪忽然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远比方才殊死搏杀时还要快。 手也开始轻微地抖,仿佛用力攀爬高山后终于脱了力。 这一眼,他好像从十八层阿修罗地狱折身返人间。 他忽然狠狠吐出一口气,朝着那双乌黑的眼睛做了个口型,然后提起自己的佩剑,大步朝着这双眼睛走过来。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 周围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有几簇火焰还未曾熄灭, 从火堆里时不时跳出来几声噼噼啪啪的烧灼响动。 众人此刻皆是精疲力尽,除了拖了刺客尸体来烧的, 其他人都一动不动。 唯有谢枕溪握着剑从满地灰烬里举步而来。 几点零星的火星子瞬间飞溅上他的衣角,原本完好的锦衣一霎时就变得蜷曲发黑。 他也浑不在意,抬手割了那片衣角,几步走来,眯起眼睛仰头静静看着谢家家宅的匾额。 高处的弩机早已撤了下来,周同爬下墙头,也混在人群里, 讪讪地轻声朝他行礼,“主子。” 谢枕溪仿佛瞧不见,直往里走。 只是推门的那一刻,忽然又回过头,极淡漠地看他一眼, “你可知,他若有任何闪失……不管你周家于王府如何有功,你现在已是死罪?” 周同连忙趴下去磕头, 紧张得结结巴巴,“主子教训得是……奴才,奴才都省得的,殿下毫发无伤,还, 还望主子开恩……” 谢枕溪也不再多言, 只亲手拉开那枚沉重的兽首铜环。 院内空无一人。 梯子还扔在原地。 小殿下跨坐在高高的墙头,一身衣裳裹了灰尘鲜血, 已是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连带他乱糟糟的长发里,苍白的脸上, 脖颈上,处处可见零星干涸的血迹。 谢枕溪闭了闭眼,撑剑的手又抖起来, “还不下来?” 白眠雪把碍事的长发拢到身后,掀起眼皮看着他,非常小声但是理所当然,哑着嗓子,“我下不来。” 谢枕溪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又静静地看了墙头上那个小东西半晌,想勾唇,却发现自己连这个动作都做不出来,便作势要转身,“那你别下来了。” “谢枕溪!” 白眠雪有点急了,瞪了他一眼。 他是真的下不来了。 方才攀着梯子上去时,一心只顾着前面厮杀,心急如焚,又有周同在上面伸手拉他,上去的不难。 见了那些血腥的搏杀场面也顾不上怕。 只是这会儿万事既休,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散了,小殿下才缓缓发觉自己竟是连腿都软了。 只是周同还忙着拆弩机顾不得自己,他只得自己伸着腿试了好几次。 谁知脚刚一搭边,那梯子就晃,把自己一颗心都跟着荡起来,连忙又缩了回去。 就像不会爬树的小猫,爬到高处以后任他平时再凶,也会乖巧无措。 白眠雪唤住谢枕溪,见人果然转身,便松了一口气,将碍事的长发拢到背后,看人一动不动站着,便唤了一声, “你可得接住我啊。” 他本来都要跳下去了,忽然听底下那人轻道, “真真是我命里的天魔星。” 随着谢枕溪最后一个字落下,一团影子已经从高处坠进了他怀里,被牢牢接住。 “谢枕溪。”白眠雪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揉了揉自己磕疼的脑袋,“想不到你堂堂大衍重臣,居然这么迷信。” 仿佛一口吊了许久的气终于舒畅吐出,谢枕溪浑身仍在发抖,似乎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将捧在怀里的人扶起来,慢慢掰过他的脸,有点疲惫,顿了顿才道,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我叫周同带你下山,是为活命。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院落里空无一人,几棵常青古树的叶子安静地缓缓落下来,与外面闹嚷嚷的血腥世界骤然分明。 谢枕溪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看着白眠雪脸上的血迹,忍不住颤抖着用拇指捻了捻。 白眠雪险些疑心自己看错了,居然从这人眼里看出了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 “不是我的血,你忘了,你在我旁边杀了个人,溅了我一脸。” 他说罢,谢枕溪仍旧机械地捻了捻他的脸,半晌才闭了闭眼,点点头, “不是你的血,不是你的血,对,我想起来了,不是你的血……” 他骤然睁眼,语气极冷, “可是刀剑不长眼!方才那样的情势,你若是哪里出了任何一点闪失,这会儿都不可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可是我帮了你。你没有良心。”白眠雪指了指拆下来的弩机,缓缓道,“我明明怕得要死了。” “但是看见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拼杀,我好像更害怕。” 谢枕溪看着人仰头瞪他,分明是委屈了,只是自己胸腔里更是一片闷疼,不只是伤口疼,还有更多说不清的缘由。 他撑着自己的长剑,缓缓蹲下了身,慢慢捉住小殿下脏兮兮的掌心,用指腹轻轻摩挲,将两人指尖蹭上同一片血迹,轻声道, “方才我厮杀时转头看见你的眼睛……只觉得三魂都被抽走七魄。一时觉得惊讶,一时觉得在做梦,一时觉得无比后怕,昏昏沉沉……” 谢枕溪缓缓吐出一口气,直视白眠雪的眼睛, “既想要这双眼睛是你,又怕果然是你。若你因为救我出事,不知要叫我往后午夜梦回如何自处?” 他身上有伤,因而这会儿说话显得格外吃力,但语气仍旧冷静万分,只是嗓音微哑,此刻有说不出的缱绻, “殿下,这一战,若你是我麾下主将,我必赏千户,封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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