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禁军接连起伏的吸气声里,谢枕溪戏谑一笑, 却不惊慌, 手腕一抖,那银蛇也似的鞭梢便已迎上剑尖, 化开那汹涌而来的无形剑意。 大衍的皇子们自幼皆习武,尤其作为太子的白景云, 更是不曾懈怠。 因此他当下并不以为意,反而就着来势顺水推舟抽回长剑,淡然一瞥,要留心谢枕溪的破绽,欲杀个回马枪。 只是那道银鞭似有神智,当下如电疾驰,先一步拨转他的杀意。 谢枕溪并不后退,立在原地,仅腕上用力,鞭梢快得犹如一道银练,却几乎招招都只是在躲避 。 白景云抬眼一瞥,压低声音冷笑, “王爷这是做什么?若是有意避而不战……” 他清冷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一旁的小殿下,“那人我可就直接带走了。” 谢枕溪却像只狡黠的狐狸,只是笑而不语,手腕又一翻转,险险避开他直冲面门的一剑,回身时却又故意脚步迟滞,卖了他个破绽。 待人趁此良机步步紧逼上来,他不经意银鞭一抖,当下白景云的衣角便被削铁如泥的鞭梢割做两半。 禁军里当即惊呼声如浪涌, “北逸王好大的胆子!” 一旁的踏雪乌骓似乎动了动,马上那道身影连带着一晃,被谢枕溪用眼神制止了回去。 白景云瞥他一眼,极轻快利落地挽剑,轻飘飘只吐出两个字,“再来。” 太子殿下素日是大衍人尽皆知的温和清冷的性子,眼下佩剑在手,却像是癫狂入魔的模样儿,直看得那百二禁军心惊胆战,却又忍不住悄声惊叹。 两人打过约摸十数回合,谢枕溪只一昧要避,并不主动出击,几次险险躲开,外裳免不得已被凌厉剑意划烂几处。 谢枕溪低头瞧一眼,银鞭一甩,喟叹一声, “偏偏是五殿下今日帮本王千挑万选的一身衣裳。早知如此,合该裹身粗布出门!” 白景云不惊不怒,淡淡勾唇,反问,“是么?” 手中出剑却陡然变得更快更急,招招都是杀招。 那道银鞭自然上来纠缠,奈何白景云杀意陡深,不过轻巧几招之间,几乎占尽上风。 周围众人皆屏息看着,白眠雪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直到头顶冷不丁一声鸟啼,方才把他唤醒,抬手一摸,额间已被冷汗浸得湿透了。 …… 长剑来势汹汹,携着无边杀意,禁军们皆茫茫地痴望着,只等着瞧谢枕溪躲避。 谁知空中倏忽铮然一声,这一招谢枕溪却没有再避开,反而用力迎了上去。 “太子殿下此番使得可是挽兰剑法?” 见白景云的面色比先前更加冷凝三分,他才勾唇一笑,手里原本灵活柔韧的长鞭,此时寒光乍现,锋刃逼人,正面迎敌时令人分外胆寒。 “若果真是天下有名的挽兰剑法,那这套剑法干净利落,轻灵飘逸,确实难遇敌手。” 他一边说着,眼看着白景云的长剑仍凌空架于他眼前三寸,一边却飞也似撤去了银鞭的力道,骤然失了这一阻力,白景云面色一沉,长剑登时直指他眉心。 马背上的小殿下突然轻轻喊了一声。 不过眨眼间,谢枕溪已顺着收鞭的力道,将身子轻盈灵活地往后送去,撤身而去时,鞭梢竟如灵蛇吐信,电光石火间卷住剑尖。 白景云本欲收剑,谁知对面却是虚晃一枪,自己极轻易便把剑抽了回去,他心中已骤然明白过来,奈何剑意已去,银色长鞭灵活得犹如长蛇,登时便扫上了他的脖颈。 周围禁军被唬得心惊肉跳,有性急者已喊出了声,只是下一瞬,原本杀意腾腾的鞭梢在距他脖颈半寸时堪堪收住。 谢枕溪手腕沉稳,将长鞭控制得半分不差,弯唇一笑,“挽剑剑法虽赫赫有名,只是再凌厉的剑法也有破绽,只有本王方才至快至险的那一招,方能破局。” 他收回长鞭,眼神掠过一旁,负手笑道,“今日有个胆小鬼在,你我不必见血,如此便够了。这一回,是太子殿下输了。” 白景云的面色格外清冷出尘,反手执剑,竟像是很轻快地笑了一下。 却大不似往常的笑意。 他似乎并不在意地轻抚了一下脖颈,仍手中力道未曾松懈,分明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 “不过是一回合而已。你的招式破绽,本宫已看出来了。” 他手中清凌凌的剑尖划过地面,若有所思道,“若有胆量,你我再来。” 他分明言语颇为平淡,只是周围那群禁军观他神情,却眼见得不妙,当即连头皮都发麻了。 正是情急之下,不知是谁机灵,在旁边唤了一声, “五殿下,不能再打了,求求您劝劝吧!” 周围一霎时静了下来。 …… 乌骓马轻轻打了个响鼻,似有灵性,低着头踢踢踏踏走了过来。 谢枕溪眉头一跳,偏过了头。 连白景云也淡然地垂下眼帘,似有若无轻瞥了一眼旁侧。 却见白眠雪仍坐在乌骓马上,这马儿乖顺,身上没有马鞍,这会儿小殿下身后少了人扶着,只觉得自己要跌下去,只好辛苦地抓着马儿的鬃毛。 那禁军大着胆子唤他,白眠雪抬起脑袋,漂亮的眼睫怏怏地垂着,声音不大 ,听来却一字一句皆清晰, “打什么?” 小殿下歪着脑袋,抱着马脖子,“便是你们打赢了,就要我跟着你们走?你们要带我去哪?” 他眨眨眼睛,好像有点委屈和生气,“我是皇子,又不是合该让你们争夺的漂亮玩意儿。” 他说罢,周围的禁军瞧着谢枕溪和白景云陡然一变的面色,心头全都一惊,只觉得现下的情势恐怕要比方才更为棘手了。 只得趁着主子还没有真正发难,悄无声息地退开。 …… 凉风卷起长街上细碎的雪花,扑打着飞进他发里。 似醉里鬓边插白梅,愈发显出几分人的孱弱漂亮。 谢枕溪沉沉的目光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盯了他半晌,忽然一笑,“殿下可是听见了什么传言,怎么会做如此想?” 白眠雪正挽住缰绳努力不让自己跌下来,闻言只是蹙眉。 谢枕溪此时却格外看不得他皱眉,当下步履如流星,几步便来到人跟前,替他攥住马儿的缰绳,似笑非笑, “本王待殿下,惯来是珍之重之,几时看你是玩物?” 一语未完,不等人有回音,旁侧早已传来轻飘飘一声嗤笑。 谢枕溪抬眼便见白景云倚着长剑,清隽的眉目间含着几分嘲讽, “你如此这般问,岂不是吓到本宫的五弟?” 他也走近前来,腰间环佩声清凌凌作响,君子如玉,只是看白眠雪的眼神却不怎么清白, “本宫的五弟惯来惹人喜爱,王爷莫不是以为自己的珍重十分值钱,也要急急忙忙拿出来说?” “原来如此。” 谢枕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应了一声,离得白眠雪更近。 那匹乌骓马怪道是北逸王府养着的,此时便显出了它的用处——见了谢枕溪猛得靠近,不仅不躲不避,仿佛有灵性似的,带着小殿下更往他身旁凑了三分。 谢枕溪抬手去碰白眠雪细伶伶的腰肢,挑了挑眉,“本王犹记得,初见五殿下时,殿下瘦得跟只奶猫儿似的,虽住在宫里,连吃穿都缺。如此好好将养了好几个月,方才添了几分软肉。” “原来在太子殿下眼中,过得如此狼狈,也能叫五殿下惯来惹人喜爱?” 他说着刻意一顿,怔然问道,“他过的不好时,太子殿下早做什么去了?” 当初在太后宫里第一眼瞧见白眠雪,他就很有些诧异。 他先前早就知道眼前的人名声不好,只是听着那些传言,想来这五殿下绝对免不了是个嚣张至极的蛇蝎美人。 谁知当面一见,竟是瘦瘦弱弱的,病恹恹的模样,像只没人照管的小猫,看他的眼神也怯怯,惹得他心下罕少涌出几分怜爱。 后来听闻他不得英帝疼爱,连吃穿衣食都缺,心中不由得明白几分。 只是当初听说这几位皇子对他也是冷淡至极,怎么如今竟也日日跟在白眠雪后头,倒叫他心下冷笑。 …… 这句话犹如含着刀剑,劈得白景云僵立在原地,面色虽不曾骤变,只是到底不似先前一样完美无瑕。 谢枕溪问的这句话,夜深无人时他也曾质问过自己。 分明是当年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幼弟,他拉拢自己时也被直接拒之门外,如今再忆起白眠雪,却压根想不到他做出那些狠毒事情时的神情手段。 只记得他明亮好看的眼睛,盯着他乖乖地唤,“太子哥哥。” 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加照拂他,待他格外体贴,直至如今想要完完全全将他困在身边。 这其中微妙的变化,连他自己也不能十分搞清楚,只是每每想起,都觉得心弦轻颤,纷乱如麻。 …… 一直寂然半晌,他方才迎上白眠雪的目光。 幼弟仍端坐在乌骓马上,两人隔着几丈远,一坐一立,遥遥对视。 白眠雪的神情并不像那夜在寝宫榻上面对他时那么惊慌失措,反而有点淡淡的疲倦。 白景云心中骤然一紧,免不了拧眉,道, “本宫先前并非对你不闻不问,只是那时种种不知为什么,思之皆如前事,不甚清晰。” 他眉目仍是清冷温和,仿佛仍是个威严尚在,不愠不怒的好兄长, “只是如今我对你的担心照拂也并不是作假,朝中奸邪忠臣难辨,免不了有着意利用你的人,你要小心。” 他说着,眼神并不怎么避讳,淡淡扫过谢枕溪。 后者嗤笑一声。 …… “我有点累了。” 白眠雪摸摸乌骓马的脖颈,漂亮的眼儿垂下来,仿佛真的很困倦,“昨夜未曾休息好,今天又闹这么一出,我好累了,我想睡一会儿。” 白景云沉吟着看他,有点出乎意料,“哥哥带你回宫去歇息。”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本宫临来时,你宫里有个名唤冬竹的小太监,口口声声有话要说给你,被我的人听见,如今已让他在殿里等着了。” “冬竹么……我明日再回宫与他说罢……今日不想回宫去。” 小殿下摇摇头,抱着马脖颈,已扯开缰绳,眼前长街覆雪,身前的路可以回宫,身后的路可以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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