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衍宫中,明月如昼。 青石砖上薄薄一层雪未扫净,在月夜里瞧起来更是一片白茫茫景色。 一阵阵寒风拂过,吹得道旁树上无数干枯枝桠乱摆,令人心神不宁。 白眠雪用力裹紧了自己外袍的领口。 奈何他里头只穿了件单薄寝衣,无论怎么裹紧,凉风依旧如水般浸满他全身。 “阿嚏……” 小美人突然打了个喷嚏,原本就病恹恹的小脸愈发白了起来,脚步也愈发跌跌撞撞,看起来像一只被人撵着逃跑的幼猫。 “……是谁?” 另一边,一个值夜的侍卫似乎有所察觉,警惕的目光已朝着他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白眠雪心里连连叫苦。 今夜白景云似有要事,去不了他那里,他是被白池雾偷偷放出来的。 此刻若是被宫里的守卫发现,闹得白景云知道了,必定又要被太子哥哥抓回去锁起来。 因此白眠雪四下里望了望,连忙躲进了一旁用来给人观赏的低矮的灌木里。 小殿下用叶子遮住自己,委委屈屈地蹲着身子,猫猫似的耷拉着脑袋,在心里暗骂四哥白池雾不做人。 明明都放开锁着自己的锁链了,却不肯帮人帮到底。 只知道任由着他恶劣的性子欺负自己,自己不愿意,便冷了眉眼。 他闭上眼,还能想起来白池雾方才恶劣的表情。 他拎着银链,沉思状盯着蜷在床榻上,任他为所欲为的猫猫,饶有兴味道, “你乖些,亲我一下,我就亲自送你出宫。保证不会让白景云再捉到你,如何?” 白眠雪抖了抖,纤长眼睫控制不住地眨了眨。 “怎么样,说话啊?” 白眠雪几乎被他震碎心神,快要被欺负得哭出来,“你……我……” 让他亲一只冷冰冰的鬼怪! 小美人低垂下了脑袋,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小声道,“……我不要。” 白池雾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比平日里更难看几分,也愈发口无遮拦,“怎么,难道你肯亲白景云?换成我就不可以了?” 胡说。 我哪有亲过别人…… 被逼到墙角的羞窘猫猫又气又委屈地挠了冷冰冰的鬼怪一爪子。 然后就被欺负了。 白池雾面无表情地拎起小殿下的脚踝,无视他不痛不痒的挣扎,注视着上面被银链磨出来的红痕,沉吟半晌, “……这个委实太难看,不如四哥给你换做金的怎么样。” 他神色看起来又疯又冷静,长指轻点,床榻上果然现出一条纯金镣铐。 白眠雪瞪圆了眼睛,哪里能料想到自己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当下害怕得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给蜷进温软的被褥里。 “怎么,怕我伤你?” 白眠雪蹙着眉头去望他,直觉自己点头也不对,摇头也不对。 窗外偶尔有鸟雀惊飞,愈发显得寂然一片。唯独屋内一点烛光轻轻摇曳,却照不出白池雾的影子。 他像一张白纸裁剪出来的纸样子,模样儿好极,却是单薄无比。 白眠雪被他冰冷的眼神逼视着,脚腕也被人朝上拎着,他甚至无形中感觉自己连最隐秘的腿心都落在了那人手里、眼里、心里,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小殿下又羞又气,愣了片刻,终于哭了。 越哭越委屈,甚至还呛住了。 他咳得惊天动地,只是外头也不知怎么了,平日里他稍有动静就来看视的值夜太监好似也不在,安静得仿佛世间只剩他一个人。 白池雾不愧已经做了阿飘,眼神冷得像是冰,直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有了温度,伸出手来替他拍背。 “怎么就这么娇?”他皱眉,沉吟着看着手里的纯金脚镣,颇有些无奈,“我又没做什么,哪里值当哭成这样” 说罢还要替人擦眼泪,奈何他手指太冷,白眠雪哭得抽噎还记着躲他。 白池雾瞬间又来了气,只是他垂下眼帘,便能望见这小东西苍白的脸颊,思来想去,到底是怜他被白景云给锁起来整整一日,颇有些无奈地忍下了。 只是自己胸口被这小东西气得突突得疼,到底是鬼怪恶劣爱捉弄人的天性占了上风,白池雾轻轻摸了摸小殿下的脸颊,在他耳侧磨着牙咬牙切齿嘟囔了一句,“娇气鬼。” 下一瞬,便如轻烟般骤然消失了。 白眠雪只觉身边的压迫感忽然一轻,再抬眼时人已经不见了。 外头仍是安安静静,连白景云特意派来的四个侍卫也是声息全无,约摸是白池雾来时就已经做了什么手脚。 只是还不等白眠雪高高兴兴喘口气,他眨眨眼睛,望着榻上的银链,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该怎么逃出宫去呢? 白景云既然都铁了心要关着他了,依照往日那样正大光明的出宫显然是不行了。 只是若待到天亮,依着白景云的性子,肯定会来瞧瞧自己。 如果被他发现自己摆脱了锁链,只怕跑不成不说,还要招来许多惩罚。 小美人心头一紧,连忙急急地爬起来,软着手脚随便拎出一件外袍直接穿上。 只是他才下了床榻,一件物什忽然“当啷”一声坠到了地上。 白眠雪连忙低下头去看,只见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静静躺在地上。 出宫的腰牌。 小殿下眨眨眼睛,看来四哥还没有很坏很坏。 - 白眠雪蹲在灌木丛下,好不容易等那狐疑的侍卫走远了,连忙爬了出来。 他乖巧地猫着腰,正欲瞅准时机偷偷溜掉,突然听得身后突然有一道气声低低地唤他—— “殿下……” 白眠雪心头登时一紧,漂亮的眉眼瞬间垂了下来。 这一瞬间他连被白景云抓到以后该说什么都想好了,只是那道声音却断断续续地还在唤他,隐约还带些沙哑,听起来并不像是正常人的声音。 白眠雪慢慢转过身,果然瞧见一道瘦得几乎脱相的人影。 白眠雪眨眨眼睫,几乎要疑心自己看错了。 “殿下……殿下,没想到居然还能再见殿下一面……” 冬竹头发散乱,穿着件单薄如纸的棉衣,借着月光去瞧,又黑又瘦,嘴唇一大片干燥爆起的死皮,瞧着就是满面病容。 只是如此狼狈之时,他竟轻轻笑了,仍用沙哑的气声道, “殿下,奴才先前曾托人给殿下带话,只是久不见殿下的面。” “奴才就想……恐怕是殿下心中早已厌恶了奴才,因此自己就绝了这心思。没想到今日竟还能再见殿下一面。” 白眠雪瞧着他勉强地苦笑,心头莫名一动。 冬竹被赶走的那天,绮袖就挑了个空,一五一十禀明了他。 就连他口口声声道“有话要跟五殿下讲”也原封不动转述给了他。 白眠雪垂着眼帘,原本觉得绮袖操之过急,只是他到底对曾背叛过自己的人生不出太多好感。 就像他虽然有心去瞧瞧冬竹,奈何连日的事情搅乱了他的思绪,一时间竟顾不得他这边。 只是眼下却分明不是个好说话的时机。 因此白眠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都知道的。只是太忙,不能得空去瞧你。” 说罢他抿了抿唇,“你怎么这幅样子在这里。” 冬竹神色却比他更紧张,“殿下怎么也在这里?身边还没有人跟着,莫不是有人要对殿下不利?” 小殿下只是淡淡地望他一眼。 冬竹觉得自己失言,也低下脑袋,“奴才不是有意要打探什么……我是才从那里逃出来的……那儿说什么给下人治病,只是个活地狱罢了。” “奴才虽蠢,但到底不想死在那里,便琢磨了好几日,今日终于瞅个空子便跑了。” 白眠雪看他一眼,点点头,神色轻松了一点,压低声音道, “那你我确实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他淡淡翻过掌心,将腰牌露出,“因为我也是要偷偷溜走的。” “我要出宫。” 冬竹神色一震,下一瞬立马反应过来, “殿下朝南走。” “宫中南门阴冷偏僻,几乎没人愿意在南门当值。把守的人不算多。” 白眠雪抬眼瞧了瞧他。 冬竹并没有逾矩问他为何半夜偷偷出宫,只是朝他笑笑, “殿下忘了?先前殿下常打发奴才偷偷出宫给殿下弄些话本儿之类的东西,偷偷带进宫来呢。” “奴才们对这些可都是门儿清。” 他头发凌乱地披散着,神色却认真的不似作假。 白眠雪点点头,抬脚便朝南门走去。 “殿下不可。” 冬竹又在身后轻声道,“走这条路,晚上值夜的侍卫太多,容易被人发现。” “奴才给殿下带路罢。” 白眠雪跟在冬竹身后,这才恍惚发觉他衣裳不仅单薄,而且破破烂烂。 他忍不住拧眉, “怎么回事,他们都不给你们穿件暖和衣裳的么?” “殿下轻声。”冬竹虽然病着,但这会儿却灵活得像猴子一样,专往小路上钻,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 “殿下以为那是什么地方?每日被逼着做事干活,嬷嬷们还巴不得我们去死。” …… 话音落下不久,他便轻声道,“到了。” 南门果然如冬竹所说,把守的侍卫比别处少一大半。 这会儿正值两班侍卫交接换班的空档,留着值守的几个黑衣的侍卫困得东倒西歪,睡眼惺忪。 眼见前面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捧着个腰牌,匆匆忙忙地顺利出去了,冬竹回过头来, “殿下换上我的衣裳吧。” 冬竹笑了笑,“这里的这些侍卫等级低,按说是没有见过殿下的脸的。但凡事都有万一,不如殿下换上奴才这衣裳,只怕没人会留意。” 白眠雪望他一眼,到底是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从冬竹手里接过了方才那件被自己留意到的破烂衣裳换上。 他将腰牌握在掌心,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道,“……你若是找不到地方可去,便仍回去五皇子殿吧。” 小殿下随手摘下腰间一个香囊,顿了顿,抬手扔给他, “你把这个给绮袖看,她们自然知道是我的意思。”
第105章 一百零五 大衍京中的长街, 薄雪如霜,夜凉如水。 白眠雪披着那件破烂衣裳, 原本就冻得发冷的身子愈发如浸到寒泉里一般,每跑一步简直都是在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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