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们是为了小羽来寻你。”步故知淡笑一声,如春风化冰,破开了现下有些僵硬尴尬的氛围, 应下了。 裴昂:???不对啊!步故知你怎么临时看到了杆子就往上爬啊! 裴昂在一旁简直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步故知是什么时候学坏的!竟也会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了? 魏子昌明显放松了些,就连脊背也不再紧绷,但还是语出冷冷:“那还请二位替我转告孔家哥儿,承蒙错爱,魏子昌愧不敢受,还请不要再来打扰了。” 说完转身便要走,裴昂还来不及开口拦下,就听得步故知如石破惊天的一句:“既然两情相悦,魏兄又何必勉强自己拒绝?” 裴昂:???不是啊!步故知你明明方才还说,不确定魏子昌对孔文羽究竟有没有意的啊?怎么转头在正主面前又如此肯定了? 裴昂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或许今晚他就不该被步故知忽悠着来这里。 比起步故知的“张口就来”,更让裴昂震惊的是,魏子昌还真就停了脚步,站在了原地,似在等步故知后话。 步故知随着魏子昌的脚步,也走近了几步:“小羽如今很是伤心,魏兄何苦折磨彼此?” 魏子昌没有转身,但也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却是想继续离开。 步故知没有阻拦:“穷则思变,这个道理魏兄定然清楚,若是再这么下去,不说这天赐的良缘以及魏兄自己的锦绣前程,恐怕连令慈也再难以维持现状吧?” 魏子昌倏地转身,眼神如一把开了刃的匕首,刺向了步故知,眸中生了浓烟般的防备:“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步故知摇了摇头:“魏兄不必惊慌,魏府中的私事,定然是不会轻易让外人知晓的,可我能猜出来,魏兄如今之困顿,皆因有最在乎的东西被挟在了魏府之中。” 魏子昌并没有放下戒备:“与你们无关。” 步故知并未因魏子昌的抗拒态度失了耐心,反而是出乎意料地拉住了魏子昌,眼中尽是诚恳:“但可以与我们有关,魏兄独自撑过了这五年,为何不试着接受旁人相助?或许能就此带着令慈一同脱离苦海。” 魏子昌听了步故知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但步故知竟强硬起来,不肯放他走,他几下挣脱不得,似被激怒,冷笑一声:“若是旁人相助真的有用,又怎会是今日的境地?” 步故知一怔,但还是没有放手:“我不知魏兄之前经历了什么,可我与裴昂还有祝教谕保证,绝对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令慈,让令慈不再受苦。” 步故知故意避开了魏子昌自身,而是只说了魏子昌母亲。 果然,这让魏子昌开始有些摇摆,垂下了眼,掩去其中的情绪,也没有再挣脱的迹象。 裴昂也是明白了步故知的用意,连忙跟上承诺:“是啊是啊,就算你不信我与步兄,但总要信祝教谕吧,还有我叔父!若是其中有违背当朝律法之事,我叔父定会为令慈做主!” 一时气氛陷入凝滞,三人都不再开口。 晚间的河风愈发清凉,甚至还携有几分冷意,终是裴昂先撑不住了,微微打了个哆嗦,提议道:“无论魏兄究竟愿不愿意相信我们,但此地实在不宜久留,我知附近不远处就有个酒楼,不若去那里聚上一聚?” 步故知显然也是认同:“正是,这里也同是不便相谈隐秘。” 魏子昌抬起了眼,稍稍作了个礼:“那就请裴兄引路了。” 裴昂见魏子昌真的答应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自然,随我来。” * 能让裴昂记住的酒楼,果然不似寻常,而是一座矗在穿城河岸边的三层小楼,整座楼都以竹木为材料而建造,一半竟延到了河面之上,与不远处的画舫呼应着。 裴昂显然是这里的常客,酒楼里的跑堂一见到裴昂,连忙迎着三人往二楼的雅间去了。 裴昂先是点了几个小菜,后又添了几壶酒:“虽说已过了晚膳时候,但只在这里干说话倒也不好,不若我们都再用些,或是小酌几杯也是好的。” 这显然是为了魏子昌考虑了,是忧心他还没用膳,也是忧心他在清醒时候难以吐露自身隐秘,不若借着酒意,尽诉愁苦。 魏子昌自然体会到了裴昂的用意,抿紧薄唇,不置可否。 正巧跑堂呈上了酒,裴昂熟练地清了清酒杯,又倾壶满了半杯,先是递给了魏子昌:“魏兄,请!” 后又替步故知和自己都倒了半杯:“说来也是缘分,我们三人在县学之中是同窗也是同舍,只不过阴差阳错,到今日才得一聚,那我裴某先饮一杯!” 说完便一饮而尽,还倾杯以示。 步故知虽不胜酒力,但也明白裴昂是想灌醉魏子昌才好问出什么,只好跟上。 这下魏子昌再不好推拒,也同样饮尽半杯。 裴昂一喜,连忙又给魏子昌倒了满杯:“魏兄好酒量,这儿的酒可是少有的陈年佳酿,平日里我也是喝不到的。” 这下没等裴昂再劝酒,魏子昌就主动一饮而尽。 裴昂见状又倾了满杯,魏子昌还是什么都没多说,又是饮尽。后面裴昂给他斟了几杯,他就喝了几杯,倒不需裴昂再费口舌。 大约如此五杯下肚,魏子昌逐渐面有酒色,微微发红。 裴昂试探着问:“敢问魏兄,究竟为何不肯离开魏家?” 魏子昌两眼有些发直,看着面前的白瓷酒杯,似是在发呆。 就在裴昂觉得还需再给魏子昌灌上几杯的时候,魏子昌竟突然开了口: “他们,不放过我娘亲,也不放过我。”
第66章 醉言 二楼的雅间半悬在河面之上, 竹窗半敞,河风习习,屋内的烛火仿佛在随之跃动。 魏子昌正背着烛台而坐, 照影也因烛火的摇晃而明暗不定, 一双丹凤眼清醒时凌锐无比,但醉了之后, 原本上挑的眼尾却微微低垂,削弱了他身上的不近人情之感。 他一错不错地看着面前的白瓷酒杯, 其中残余的酒水如镜, 倒映出了他现在的颓醉面容,但他没有收回眼,而是与倒影中的自己对视着,如同自言自语般,好像如此就能让他无时无刻不在被拷问的内心可以稍微好受些。 “父亲走后, 大哥当家, 我不想跟他们争什么, 也争不过, 我只想带着娘亲一起离开, 穷困也好,富庶也罢, 只要能照顾娘亲,怎样都好。” 是他端起酒杯, 饮下剩余的酒水,裴昂见状又立马替他满上,还适时又谨慎地接了话:“那为何魏兄如今仍困在魏家?” 魏子昌顿时沉默了, 如同被下了定身咒般,呼吸都好似停滞了, 但没过多久,他一把抢过裴昂手中的酒壶,倏地站了起来,又昂首对准壶口,壶中的酒水倾出如柱,脖颈发红,喉结上下滚动,但大半都从唇边溢出,沾湿了他的衣襟。 直到壶尽,再也倾不出酒水,他正身啧叹一声,对准了窗外的河面,将酒壶一掷,只听得“扑通”一声,水面惊起波澜,打碎了河里的月亮。 魏子昌走到窗边,看着破碎的月亮正随着涟漪波动,而他的眼中,似也有什么在破碎:“父亲丧礼后,我找到大哥,说了分家之事,我什么也不要,只要带着我娘亲走,可...” 他痛苦地闭上眼:“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放我娘亲走的意思,娘亲卖身的死契,在大夫人手上,她说,我走可以,但娘亲永远是她的奴,她绝不会放过我娘亲。” 裴昂与步故知看着魏子昌的背影,有着不符他年龄与出身的消瘦,单薄的衣料下,根根脊骨突出分明。 内宅私事,不牵连律法公理,不说他们俩,就算是祝教谕与裴县令出面,也不好过多插手。 魏子昌:“娘亲劝我走,去争一个功名,如此也能有机会救她出苦海。” 裴昂立马接话:“是啊是啊,我与步兄也是这样想的,只要你中了举人,按例是可以为令慈脱去奴籍的。” 魏子昌苦笑一声:“可他们岂会让我如愿?” “我自是试过这条路,潜心在县学中读书,可大哥让胡闻多番骚扰我不说,不过才半月之后,我回去探望娘亲,就发现娘亲已被大夫人折磨到消瘦无比,仿佛风一吹,就能散落。” 裴昂重重一锤桌,碟杯都应声晃动:“那你将令慈带到县衙里,只要一探身上的伤,我叔父定能治他们虐|奴之罪!” 河面的月亮又渐渐聚拢成形,但魏子昌的眼中破碎更甚:“没有,我娘亲身上没有伤。” 裴昂一惊:“你方才不是说令慈消瘦...” 魏子昌:“是,娘亲是被折磨到消瘦,可他们从不对我娘亲下手,而是将内宅中所有的累活脏活都给她做。”他讽刺一笑:“还怕我娘亲在府中饿死,三餐倒是不会少,但经常夜里也要使唤我娘亲,绝不让她好好休息。” 这下裴昂不好说话了,本朝律法再森严,也管不到主子如何使唤奴仆,况且看样子魏家的那位大夫人,还是忌惮了裴县令之名,故意钻了空去折磨魏子昌的生母。 步故知不自觉地握紧了酒杯:“所以,你用自己在魏家为奴,换得令慈能在内宅之中好过些。” “为奴”二字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扎入了魏子昌的心脏,他能感受到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因此而疼痛。 但痛到极处,他反而扯了扯嘴角,露了个笑,却比哭还难看:“是啊,我去求大哥,去求大夫人,求他们放过我的娘亲,他们说,只要我永不参加乡试,而是在魏家当他们的奴,就能放过我娘亲。不然,就算我中了举人,也只能替我娘亲收尸。” 他望着水面,倒映了一轮月,可这轮月再美,也掩饰不掉,月影之下,是深邃暗涌的河。 许是醉意上了头,剥开了他的心,他也不在乎这里还有裴昂与步故知,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有时我在想,这样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倒不如跟我父亲一般,死了干净。” 裴昂走到了魏子昌的身边,想拍拍魏子昌的肩,却还是收回了手:“魏兄,虽然我也不知如何回答你,但我知道,活着起码比死了有意义,就如太史公*所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若是你真的遂了他们的意,草草离开,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魏子昌没有应声,像是看着水上那轮月着了迷。 裴昂没得到魏子昌的回答,自己又站在了魏子昌身侧,顿时有些无措,求助般地看向了步故知,却发现步故知竟也像是发了呆,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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