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司冰河清醒得快,脸立马板起来:“我刚刚说的那些,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有。”颜王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噎人的话,在顾长雪身边站定后,还不老实地拉住了顾长雪的手。 九天霎时又想炸了,但是又知道自己炸了没用,没看到司冰河这个先他们一步炸的人半点没引起颜王的在意么。 “……”顾长雪微微垂下眼,看向自己被颜王覆盖着合拢的手,感觉到一种熟悉的硬质的东西正咯着掌心。 不需要展开手掌看,他就知道那是什么。 “草蚂蚱。”颜王低声说,“我……刚刚想起来怎么编最后几步了。” 他还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学会的了。 那时候,他就坐在一棵像周围这样的苍柏树上,一脚踩着横生的枝干,另一条腿半垂下去,手上、身上都是血。 他穿着的衣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绞得破损褴褛,不剩几片布料,于是垂下眼就可以看见大片的伤。 他被这些伤闹得有些烦躁,又烦着四面的积雪,所以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到别的事情上,比如拆解手里的一只草蚂蚱。 那蚂蚱是有人搁在树桠上的。好像在不久之前,也有人曾坐在这棵树上,抱着不知什么样的心情,一点点把这精巧的小东西编束成型,又百无聊赖地编了第二个、第三个…… 他那会儿大概是受了很重的伤,有点喘不上气。四周又都是苍茫茫的密林,白雪皑皑,空无一人。 好在有这上百个草蚂蚱藏在身周的枝枝丫丫上,原本万籁俱寂的林子就好像突然嘈杂热闹起来,闭上眼,就将那些冬日扰人的雪带走了。
第八十三章 风穿苍林,卷起连绵雪涛。 眼前的景色和记忆中的那片苍柏林太像了,有一瞬间他的骨髓深处似乎也泛出了和那时一样的痛,更多的是一种不明来由的焦灼。 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赶着他,逼着他继续前行,就连坐在林涛中闭眼的间隙,他的呼吸都是急促的。 这让他产生了片刻的错位感,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于是千面的抽噎就显得格外拖沓,凭白耽误时间,听得他下意识地心焦,不及思考便吐出一句催促。 ——后续这些与记忆相关的话,颜王没说。 一来是他从没有在人前示弱的习惯。二来,这些话乍一听,有种为自己先前的行为做辩解的嫌疑,以他的性格做不来这种事。 所以他只是看似随手塞了只草蚂蚱,又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记起最后那几步怎么做了”,便看向司冰河:“你漏说了两件事。” “第一,贺曲吉身上无蛊,说明他并未练蛊。那他为何修书?” “——哦!”方济之恍然,“他那是故意乱修的?为了提防吴攸杀人夺宝?” 顾长雪淡淡道:“贺曲吉在蛊书上留下的痕迹的确不多。既然是胡乱修改的,届时朕将他修篡的部分标记出来,再交给方老自行处理。” 颜王瞥了顾长雪一眼:“第二。如果贺曲吉早就得到了蛊书,又怎么会拖延到临死之前才修篡?” “因为他是死前不久才拿到蛊书的。”司冰河臭着脸说。 他知道。本来他是想说的,只是没想到千面的情绪会突然崩溃。 司冰河挂着脸道:“只消派人查一查他在死前去过哪里,就能弄清楚他这蛊书是从哪得来的了。” 玄银卫和九天立即各拨了人行动起来,剩下的众人则将目光投向千面。 千面擦了下彤红的鼻尖:“王爷刚刚问,江湖最初是怎么打起来的……这事儿其实不大好说。” 江湖纷争太常见了,正邪打起来更是时有发生。 “我不大关心正邪纠纷,所以从没特意探寻过。不过这事儿闹得太大了,后果也很严重。所以江湖里一直流传着相关的传闻,说那几年的纷争,是魔教的人先挑起的头,好像是杀了什么人,引得正道怒而讨伐,却激起了魔教中人更加猖獗的报复……” 那场正邪之争,每门每派都死了不少人,魔教同样损失惨重。积怨越来越深,原本小规模的械斗会逐渐演变为屠魔大会,好像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千面有些疑惑:“王爷问这个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顾长雪:“那个……甲。” 顾长雪手抵着唇,沿用了司冰河取的代称:“很有可能是武林中人。不然好好的贺曲吉突然推行禁武令做什么?” 想要隐藏一棵树,最好的办法便是藏于林。 贺曲吉和吴攸借禁武令镇压江湖人,杀死了不少“负隅顽抗之徒”,这其中怕是就混杂着那位“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啊……”方济之捏着下巴突然反应过来,“这个甲……要抓人试蛊的吧?人从何来啊?会不会……最初那什么‘魔教伤人’,还有后续的正邪互戮,都是他一手挑起来的?这样才能浑水摸鱼,抓人试蛊啊!” 方济之越想越觉得这猜测有道理,立即看向千面:“你真不知道最开始挑起纠纷的是谁?” “……”千面木着脸,“您抓着我问魔教谁干坏事儿,这不就跟抓着人问谁需要吃饭一样?” 一天下来,魔教害的人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他上哪知道是哪位受害者哪位施害者挑起了最开始的纠纷? 真要说的话,魔教明明每天都有在努力搞死正道弟子,正道门派也每天都有在努力搞死魔教弟子。双方互发挑衅、张贴讨伐的檄文,都是寻常事了,这之前几十年几百年,也没见闹出这么大的事端啊!他要怎么从之前那么多的仇怨里,捋出最初的那一份? 他抹了把脸:“这几年我不在江湖里混,消息不够灵通。不如咱们还是找消息灵通的人问问,比如江南的群亭派,他们在如今江湖中算是翘楚了。” 顾长雪顿了一下,没想到会听到熟悉的名字,几乎下意识就想到当初在锦礁楼与颜王针锋相对的过往。 “陛下在想什么?”司冰河狐疑地看过来,总觉得顾长雪的神情不大对。 在想我和顾颜是怎么从当初那样变成现在这样的,顾长雪绷着脸道:“没什么,就是想起朕在群亭派有位旧识。” 他这话倒是一下提醒了颜王,他淡漠着一张脸看向司冰河:“把玉还给我。” “还给你?”司冰河的眼神斜过来,凉飕飕地道,“这玉是你当初凭本事输给我的,认栽懂不懂?” 颜王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那是为了方便追踪,故意输给你的。” 司冰河当场嗤笑出声:“呵——” 他冷笑到一半,动作突然僵住,神情一点点从脸上退却。半晌,他神色有些空地抬起头:“你当时……怎么确定我会留下它的?” “那时以为……”颜王同样只起了个头,陡然安静了。 那时他们以为,司冰河与惊晓梦有关。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放任这种能验蛊的宝贝流落到他人手中。 毕竟只要凤凰玉在自己手中,其实就意味着截断了别人用这块玉验蛊的路。 “这玉……是从哪儿得来的?”司冰河梦游似的问了一句。 “……”顾长雪抿着唇回忆起当初渚清对他说的话。 【“……这枚玉早些年落入魔教左坛长老的手中,还是朝廷拉出红衣大炮,摧毁了魔教,兜兜转转,才回到我手里。”】 渚清能把玉大大方方地送给顾长雪,肯定没怀着独占凤凰玉的心思。那再往前推…… 就是那位左坛长老。 江湖人。魔教弟子。意图独占凤凰玉。死于禁武令。 好像每一个特征都与“甲”可能会有的相吻合。 顾长雪沉默片刻,看向千面:“你手头上有左坛长老的书信么?” “啊?啊!有,有。”千面慌乱地站起来,“可是得要回去取。” “那就回吧。”顾长雪扫了眼还被钉在地上的守墓人,“留几个人下来,查查贺府,也查查这个人。” 埋尸埋得如此习以为常,这老守墓人恐怕不是头一回替贺家人“扫尾”。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重三左看右看,蹭到还红着鼻子眼睛的千面身边,小声安慰:“别难过了。想点好的,倘若这贺家真能查出什么名堂,这块肥地不就能归还于民了?” 他冲着顾长雪和颜王的背影一阵挤眉弄眼,那意思:有这俩人当靠山,你怕个鬼?? 千面被重三挤着眼的样子逗得有点想笑,顿了数秒,又真的笑了出来。 毒蝎子死了。 是司冰河杀的。 那些四处为恶的魔教余孽也死了。 是他亲自带的路。 他亲自盯着颜王和司冰河动的手,确保这些原本罪有应得,却因苍天不开眼而逃过一劫的人一个不漏地被送下地狱。 大漠里的沙匪被招安了一部分,剩余那些以劫掠虐杀为生的匪帮则被剿灭得干干净净。 西域里的官吏被清扫了一轮,留下的都是他所熟悉、所信任的那帮人。 西域这片苦荒之地,曾经痼疾缠身,药石难医。如今拔除了一身的沉疴宿疾,终于焕然新生。 ……不会再有无辜者枉然丧命了。 不会再有人重蹈……他那几个旧友和小书童的覆辙了。 千面绷紧脸侧的骨骼,猛然抬起头,克制地用力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时,恰好看到笼着西域数月的雪,骤然间散了。 骄阳从厚重云层后缓缓行出,像天理昭彰,终得偿报。 他等这一天,等了十二年。 · 离开州牧府时,天边还笼着久不见停的雪,回程时却暑气熏蒸。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千面半路就熬不住扯开了冬衣,呼哧呼哧喘着气,热的像条狗:“你、你真不觉得热?” “这有什么?”司冰河横了他一眼,“陛下和王……” 他不想拿颜王举例子,硬生生把后面那个爷字又吞了回去,目光扫过旁边闲适地拢着袖的方济之:“和方老都不怕热,你怕?” 亏你还是习武之人。 千面愣是被司冰河看得自我怀疑了,心想对啊,我还是西域出身的呢—— 他立即昂了下头,刚直面阳光没半息,瞬间晒缩回来。 对个屁。热死了。 这群人各个都是奇葩。 怀揣着满腹怨念,千面终于在晒成人干前踏进了州牧府殷凉的回廊。他拖着快热废了的脚步蹭回屋里,翻出左坛长老曾给他寄的书信,数量居然不少。
220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