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好意思说,朝里能酿灾乱的老虎,有多少都是你放养出来的患。 顾长雪翻了个白眼,却没放过这个好机会:“那就提拔些信得过的官吏坐镇京都,你与朕便可放心西行。” 出宫之前,他便准备好了同颜王做这场交易的筹码,此时正好可以拿出来说。 颜王:“也好。” “朕听闻东北……”顾长雪顿住,“嗯?” 颜王神色平静:“陛下说要提拔些自己信得过的官吏,臣说也好。” 顾长雪:“……”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方老。” 方济之:“……嗯。” 顾长雪皱着眉掩住口鼻:“你来看看他是不是病了。朕觉得他病得不轻。” · 颜王能下洪水能劈楼山,自然不可能轻易得病。 不仅没病,还格外有办案的动力。 顾长雪才拟完提拔官员的圣旨,颜王便将人提上马车,早早准备好的车队这便出发了。 这次去西域,颜王并未带多少玄银卫,即便加上一支九天的队伍,车队也并没有多大规模。 “朕听说,你从吴府回朝后,便开始倒查各地的死亡案件?尤其是吴攸推行火葬前后的案子。可有什么收获?”顾长雪扫了眼满车堆积的案宗,撸着猫状似随意地问。 “……”颜王停下动作,沉默了一阵。 当顾长雪以为对方又打算守口如瓶时,颜王重新翻开卷宗:“太多了。” 有问题的案宗几乎遍布大江南北,里面既有吴攸犯下的,也有冤假错案。 夺嫡之争带来的混乱,滋生了无数的罪恶,想要从中揪出真正有用、能推进案情进展的信息,如同大海捞针。 车队从摄政王府驶出,跨越市集。 穿过景午门时,天边再次纷扬起大雪。 顾长雪愣了一下才看清,那不是雪,而是飘落的纸钱。与车队同行的还有另一支队伍,是抱着瓷器的未亡人们。 为首的那个眼窝深邃,似乎带点儿西域血统,重一见顾长雪一直盯着送葬的队伍看,便催马凑过来道:“这是那位西域商人的儿子。” 颜王循声从案宗中抬起头瞥了一眼过来,便看到顾长雪靠在窗边,似乎有些发怔。 “那商人的夫人早就病逝了,只是因为不愿承认,才总对外说他的夫人又在与他吵架。似乎编得矛盾越大,他夫人就越鲜活。” “收到父亲的死讯后,商人之子立即就赶了过来,这支送葬队也是他捐了银子弄的,不然以这些受蛊之难,痛失至亲的人的财力,很难承担得起安葬的花销。” 大顾的送葬礼讲究安静肃穆。 京都的天已放晴,这支披麻戴孝的队伍沉默地从街巷走过。所有的泪水早已在几天前流干,他们红着眼眶,却哭不出声音来了。 顾长雪靠在窗边,久久出神地望着麻木枯槁的人群,突然想,自己要是能来得再早些就好了。 赶在这一切都还没发生前来,或许他还能阻止。 但时间不可追…… 时间总是不可追。 “陛下?”颜王的声音将顾长雪拉回现实。 顾长雪沉默着摸了下乖巧团在他膝上的小灵猫,手突然顿了顿,随后从小灵猫的脖颈处解下那瓶香油,拨开瓶塞。 “重一。”顾长雪唤了声,准备让重一去不着痕迹地将香洒下。 还没说出口,一直坐在另一侧的颜王突然探手过来,拿过他手里的香油。 “我来。”颜王说。 颜王的轻功自然是最翘楚的,翻身而出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于是,这支麻木而绝望的送葬队便在本该步步痛苦的路途中,突然逢遇了千百只翩跹飘来的蝴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缤纷的色彩乘着光而来,如同一整个姗姗来迟的盛夏,掠过大街小巷。 像一场幻梦,又像是某种显灵的神迹,突然就有人哭了出来。 他们的亲人,他们的亲人定是被天上的神仙接走了罢? 一定是被神仙接走,去好的地方享清福了。 痴妄的迷信不符合科学,却能安慰人心。 颜王冯虚立在酒楼阁顶,目光落在街巷中良久,才一翻手,将空空如也的瓶子收了起来。 他悄无声息地跃下酒楼,拢着袖漫步走回车边,停顿片刻,才又登上车辇。 小灵猫痛失珍宝,瘫在顾长雪掌心里喵喵悲叫。颜王坐下后想了想,将空瓶子原样给小灵猫戴了回去:“还在。” “……”小灵猫默默翻身起来了,然后对着颜王上车后搁置在座位上的剑一阵猛蹬! 顾长雪轻啧了一声:“这猫是贪,不是傻。空瓶还是分得清的。” “……”颜王盯着自己剑鞘上快被挠烂了的布,片刻后无声地将视线投向顾长雪。 完全不明白顾长雪这个猫主人是怎么好意思一边看猫糟蹋他的剑,一边还暗怼他骗猫的。 顾长雪懒洋洋地靠着窗台,拖着下颌想了想,伸手将挂空瓶的布绳解开,勉强展平回布条。 他在颜王的注目下,随手拿起那柄大顾朝人人闻风丧胆的玄铁长剑,在小灵猫蹬出的破洞处打了个蝴蝶结。 娇俏的小蝴蝶结完美遮住了破洞。 完成了幼儿园手工,顾长雪将剑塞回颜王怀里,敷衍地拍了拍颜王的肩,态度基本和给哭闹的小屁孩塞糖无异:“行了。” 颜王:“……” 哪里,哪点,什么就行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刚探头进来,想询问要不要驱散围观人群的玄银卫:“……” 他缓缓缩回头。 痛苦。恨自己长了眼睛。恨自己的视野这么大,居然能容得下一整个蝴蝶结。
第三十五章 谁也没想到,那个令人见了就如遭雷劈的蝴蝶结在颜王的剑上一待就是好几天,颜王看起来半点没有解开它的意思。 一路上但凡下车扎营休息,众人就能看到颜王腰间挂着那柄剑,神色淡然地在营地间走动,做他该做的事,丝毫不受影响。 众人:“……” 受影响的就只有他们,每看一回惊悚得都活像白日见鬼。 相比较颜王这个本该窘迫万分的当事人,反倒是顾长雪升起了些许羞耻心——因为所有人在惊悚完后,都会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他。 以颜王的性格,肯定不会捯饬这玩意儿。那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对颜王的佩剑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 一时间,众人投来的眼神纷纷变得微妙起来。 本想糗颜王,却未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顾长雪:“……” 西域之行,路途漫长。 颜王和顾长雪都不是虚度时光之人。两人勉强平分了马车中的案牍,颜王翻阅过往卷宗,顾长雪则开始尝试分离蛊书。 这是件令人焦头烂额的苦差事。 蛊书每被改过一轮,就相当于上一个版本被删改一次。某些较原始版本的内容,被保留下来部分本就不多,还会被肢解成零碎片段,散落在各个篇章。 顾长雪没管这些原始版本,先将最容易下手的吴攸修改的部分分离出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之前夜探吴府时搜到的书信,再加上旧日奏章,吴攸有大量的样本可供参考。顾长雪熬了两夜,终于在第三天傍晚,从蛊书中完整分离出了属于吴攸的部分。 马车在崎岖的路上微微颠簸,小灵猫瘫在案牍上睡得四爪朝天。 顾长雪带着疲色抬起头,微揉了下额头,车窗的纱帘恰好被一阵熏热的夜风撩起。 坐在对面的颜王仍垂首翻阅着卷宗,只是在烛火即将被吹灭前,头也不抬地伸手挡住了这缕不期然掠过的夜风。 但很快,对方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变化,抬起头望过来:“分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姑且把吴攸编纂的部分分离出来了。”顾长雪扶着案牍起身,“朕给方老送过去。” “我来吧,”颜王跟着起身,抬手按住顾长雪的肩,体贴地道,“你劳累了两天,休息休息。” “……”顾长雪盯着颜王,缓缓将拿着手稿的手背到背后。 从他们的马车到方济之的马车,前后不过几步路而已,有什么代送的必要? 颜王与他警惕的视线对视几秒,蓦然像是被逗乐了似的,从胸腔深处滚出一声短促低沉的笑音。 但颜王很快便收敛了这份笑意,语气诚恳地道:“陛下,臣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想害你的。” 顾长雪:“……” 你要不要自己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屁话?? 顾长雪绷着一张脸甩袖下车,沿着队伍往后走了几步,便找到了方济之的马车。 其实按照身份尊卑来说,方济之作为门客,怎么都不可能在顾长雪和颜王共乘一辆马车的情况下,一人独占一整辆马车。 但这位大夫还“随身携带”了几具经过首肯、暂未火化的石尸,准备沿途研究。玄银卫实在是怕这位老药师犯起混来,真把石尸带上颜王和景帝的马车,于是经过颜王的同意后,忙不迭地给他另寻了马车。 顾长雪带着手稿靠近时,方济之的马车车窗恰好被猛地推开:“滚,滚!” 顾长雪差点以为方济之是在驱赶他,定睛一看,老药师正在赶的是一只不知怎么飞进他马车里的鸽子。 这鸽子被方济之挥动的手臂吓得一阵翅膀乱扑,好不容易找回平衡,掉头就飞走了。 “怎么会有鸽——”顾长雪问到一半,就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狠狠皱起眉头,抬手捂住口鼻,“这什么味道?” 方济之越过窗口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傻子:“自然是尸体的气味。大夏天的,哪有不臭的尸体?” “那些尸体不都变成石头了吗?”顾长雪硬着头皮走近,没几步就实在受不住扑面而来的恶臭,立在马车几丈开外的位置,示意旁边的九天过来帮他递手稿。 他算是明白为何这么短的路,颜王却主动说要替他跑一趟了。难怪他甩袖下车时,对方的眼底流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我要做解药,总不能拿活人直接试药吧?除了老鼠,我特地带了几具死刑犯的尸首。”方济之耷拉着眼皮,居然在这哄臭之中打了个困倦的哈欠,显然对这样的环境非常熟悉且适应,“这是走了正经文书流程的,可不是我未经允许亵渎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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