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九天递来的手稿,本要缩回头去,脑袋刚扭了一半,又想起什么转过来,扒在窗口兴致勃勃地邀请:“陛下要不要进来看看?这尸体的成色相当不错,千载难逢。” “……”顾长雪僵着脸胃直翻腾。什么叫“尸体的成色不错”?? 顾长雪绿着脸:“非进不可?” 真要是有什么要事,他也能忍。 方济之纯粹见猎心喜而已:“你要是对尸体不感兴趣——” 顾长雪当场掉头就走,谁特么的会对尸体感兴趣?? 他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长腿几步就登上了自己的马车,撩开门帘,就对上颜王似笑非笑的脸。 这人甚至连案宗都特地放下了,好整以暇地调整了坐姿和角度,几乎将看好戏写在脸上。 看到顾长雪绿着脸上车,颜王慢悠悠地问:“香吗?” 顾长雪:“……” 顾长雪的语气里不无挖苦:“确实不如颜王。” · 离开京都前,顾长雪拟好了擢拔官吏的旨意。 但拟好归拟好,能否好好执行又是另一回事。偏偏这次西行格外匆忙,没给顾长雪留处理后续的时间,顾长雪便留了一部分九天驻守京都,保证即便他远离京城,消息依旧会被快马加鞭地送到他手上。 在这件事上,颜王显然也做了同样的安排。 玄银卫每天都会将京都的情况传递到颜王手中,于是每天傍晚,两人都会从马车一左一右的窗口各收各的消息,然后转回头看着对方皮笑肉不笑。 先前还说什么“恐两人离开后,京都无人坐镇,会滋生混乱”,全是放屁。 这两人大概都是属恶龙的,即便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离开巢穴,也要抻个爪子、留条尾巴盘踞在巢穴里,掌控欲强到就差有只蚊子从巢穴上空飞过,都得查清它的十八辈祖宗。 出行的第七天。 “你那边有什么消息?”顾长雪几眼扫完今日的传信,假做无意地看了颜王一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颜王似笑非笑地抬起头:“你没收到?” 那样的大动作,除非留守京都的九天集体聋瞎了,否则怎会不报? 两人打完言语与眼神的机锋,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车窗外。 远方,与霞红连成一片的地平线上,扬起漫天飞尘。 银光刺破了缱绻的霞彩,万骑玄银卫大军驰骋而来,马蹄踏得脚下大地擂鼓般震颤。 为首的将领一马当先抵达车队边,飞身下马,在颜王与顾长雪的车边半跪下:“王爷。奉您的军令,吾等在您率人离开京都后,镇守城池。” 几名副将紧跟着赶到,他们的白马已被血染红,银鳞马鞍上悬挂着六颗面容狰狞的头颅,蜿蜒着鲜血。 “意图趁京都空虚,率兵造反的六名乱臣贼子,已被吾等当场格杀。” 副将们翻身下马,摘下鞍上头颅:“有首级在此!” “……”顾长雪在将士们洪亮的奏报声中垂下眼,睨向手中的传信。 看完信后,他就折起了信纸,此时只能望见无字的背面。 但信中所写的内容,他依旧历历在目。 【京都东、北两郊盘踞着六大世家,在颜王的纵容下,近年来逐渐有圈地为王的趋势,当地苦不堪言的百姓将其并称为六姓土皇帝。 山重村洪水爆发后,颜王抽调镇守京都的玄银卫,投入救洪。六大世家那时便已隐隐有了意图不轨的势头。 及至颜王与陛下离京,六大世家已联合成两派,北郊三家一派,东郊三家一派,拨调出近三万人马,围困京都城。 谋反自今晨丑时开始,终于午时三刻。 留守京都的玄银卫以一万兵马力挫敌方三万兵将,六名主使之人皆被玄银卫斩下头颅。 主上离京前有令,言六大世家必趁京都空虚谋反。玄银卫若袖手旁观,则吾等暗杀主谋而慑退敌军。若玄银卫出战,则吾等力守百姓安危,不被混战波及。 及至今日午时三刻,乱军被悉数镇压,京都无一名百姓身亡。三十四名伤势较重者,一百五十六名略受轻伤者,皆已送至医馆,妥善治疗。】 身边,颜王已经挥退了奏报的将士。将领率着一万铁骑汇入车队。 这支原本规模不大,考虑到车内二人的身份,甚至显得有些寒酸的车队,终于有了帝王与摄政王出行时该有的阵仗。 颜王回过头,潭渊似的乌眸中掠过几分极为浅淡的笑意:“山重村救洪时,陛下曾问我怎么处理这些‘好大儿’。” 他冲着自己收到的加急战报点点下巴。 “谋反自丑时三刻起,终于午时三刻。京都无百姓身亡,亦无屋舍在混战中坍塌。” 颜王挑眉:“陛下可还满意?” “……”顾长雪没动,只看着眼前似是在邀功的颜王。 那封他收到的密信,最后还有一段匆匆加上的话。 【玄银卫离开京都,追赶车队复命前,曾有一支小队暗中潜入宫中藏书阁。所翻的书籍皆为野史杂记,不知是何目的。】 顾长雪初入《死城》时,为了糊弄颜王,曾说过:“年幼时,我曾在阁中翻到一本野史,里面记载了赤脚大夫云游行医,曾偶遇一群非我族类的蛮夷人。” 玄银卫潜入藏书阁的目的不言而喻。 他凝视着颜王,只觉面前的人像头批了家猫的皮假作温顺,实则冷静地竖着兽瞳,随时准备将眼前的猎物拆之入腹的猛兽。 夜风撩起纱帘,掠过车厢。 暖色的烛火映照在颜王总是沉淀着冷静与理性的眸中,为这潭寒彻的乌眸添了几分不知真假的温度。 顾长雪看着颜王,俄然间笑了一下,潋滟的眸光下藏着兴味与危险的暗光:“朕,非常满意。”
第三十六章 西行的第十五天,车队进入关隘。 “大漠沙啊啊如雪,燕山月诶诶似钩。”方济之又裹成了一颗球,对着窗外的残月念诗,“谁他娘的把这雪给我烧了。” 古人说“沙如雪”,是指大漠在月光下银白无际,像雪一般。 放到今时此地,却不是“如雪”,而是真的鹅毛大雪。 “你说喔喔说,这正常吗?”方济之牙齿舌头打着架,问车外的玄银卫,“沙啊啊漠里下雪,你听过?” “听过。”玄银卫淡定地把方济之的脑袋从窗口摁回去,“西域的大漠每逢冬日,温度都很低,下雪不算罕见。” 方济之猛捶了一下厢壁:“那啊啊也得是冬日!” 大夏天的来沙漠,本以为难得舒适,反正自己又不惧热。谁能想到还没期待几天,天边就又飘起了雪。 雪是从西行的第十四天开始下的。 越是靠近西域,雪下得越大。连绵不绝,毫无停歇的趋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济之实在冷得不行,撩开车帘钻出来:“我喔喔要去王爷的车上。” 西行之前,京都的雪已经停了。车队做准备时,是照着盛夏出行做准备的,根本没带什么冬衣暖炉。 方济之一个人呆在马车里,旁边都是冷冰冰的尸体,裹得再多也感觉不出什么暖意。不如去颜王和小皇帝的车上挤一挤,一来人多暖和,二来还有小灵猫这个天然暖手壶。 方济之硬逼着玄银卫替他传报了一声,获得准许后,便迫不及待地转移阵地。 撩开车帘钻进门,方济之一抬头,就看到颜王难看的脸色。 不过这脸色不是对着他摆的,也不是冲着小皇帝去的。 颜王坐在车窗边,静默不语地望着窗外,眉宇紧锁,活像和雪有什么深仇苦恨。 “……”方济之缓缓闭上了本想谢恩的嘴,在车厢拐角坐下。 其实西行的第十三天,也就是车队刚入沙漠,还没进关隘时,他就上过一次颜王的马车。 那时候恰是正午,天边也还没飘起白雪。 烈日炙烤着黄沙,放眼望去,热浪翻涌,如同行驶在一片无尽的金色稻田中。 那时候小皇帝也是这么靠在窗边,满脸深仇苦恨地看着窗外。 方济之捞过小灵猫,悄悄翻了个白眼:白天小皇帝脸色难看,晚上颜王脸色难看,你俩这是约好了时间轮替呢? 不过真要说的话,方济之还是对颜王的心情更能理解一点。毕竟即便是他,看着沙漠中的覆雪,心情也轻松不起来。 夏日沙漠飞雪,这绝非正常现象。 方济之的心底有种莫名的直觉,雪越是大,心中越觉得不祥,这不祥之下隐隐藏着几分不知来由的急躁与焦虑,大约源于对这天降异相的顾虑。 他不动声色地把冻僵的手指插进小灵猫暖融融的背毛里,顶着小灵猫震惊投来的目光,舒适地喟叹了一声:“陛下,王爷。” 顾长雪从卷宗中抬起头,倚窗看雪的颜王也望了过来。 方济之:“草民已经配出了药方,足以铲除吴攸所做的改动对中蛊者的影响。等进城池后,草民便去抓药,届时直接将配好的药投进水源中,就不必担心再有人蛊发身亡了。” 他恋恋不舍地把右手从背毛中收回来,将抄录好的药方放在案牍上,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把手插回原处:“这药方可以交给信任的人,让他们照方抓药,投入各地水源中,可保未来不再有人因惊晓梦而死。” 想了想,方济之还是补充了一句,再次强调:“但要彻底根除,还是得拿到最初的书稿或蛊虫。” “哈——”被当作暖手工具的小灵猫气得一个咸猫翻身,给了方济之一毛爪。 马车外,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玄银卫在车厢边匆匆勒住缰绳,从窗口呈上密奏:“王爷。” 顾长雪撩起眼皮瞥了眼窗口,有些意外。 今日傍晚时分,玄银卫已经递交过一次密奏,这怎么又来一份? 是京都出了什么意外,还是颜王得到了新线索? 但他很快就收回眼神,继续垂下头阅读从颜王那儿薅来的卷宗,连问都懒得问。 费那口舌做什么?颜葫芦会回答吗?不如多看几份案宗。 顾长雪飞快地翻阅着卷宗,从中寻找有关沙匪的记录。 剧本里,司冰河在西域活动的片段有且只有一个。就是第一集 开场时,少年英侠屠尽沙匪匪帮上下,救出被困流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是因为这个片段,顾长雪之前在锦礁楼的小树林里才想偷听掌柜和年轻弟子的对话,如今专门盯着案卷中有关沙匪的描述找,也是一样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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