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无妨,”方济之喜不胜喜,“即便只能分出吴攸的,我也能给你……咳,给陛下做出叫砍掉的树枝不再滋生新芽的药方来。” 他想了想,延续了之前的比方:“即便只能砍掉一截,但这树可是长在人身上,肯定是能砍掉一点就砍掉一点,早砍早好。” 方济之的这个比喻倒是足够形象,顾长雪听完点点头:“那就回吧,朕现在就去分。” “咪……”小灵猫看着一旁花丛里的大狗恋恋不舍。 一直跟在近旁的重一叹了一声:“你跟狗玩不出什么名堂的。” “……”顾长雪面无表情地把走姿突然变得矜持的小猫拎起来,熟练地翻面,往那毛肚皮里一探。 一枚本该嵌在狗子项圈上的宝石耀耀生辉。 谁说玩不出名堂的。只要功夫深,镶嵌得稳稳当当的宝石都能给你抠下来。 小灵猫咪了一声,在顾长雪的凝视下娇羞地抱住自己的毛尾巴。 重一:“……” 顾长雪把宝石丢进重一怀里:“找到主人还回去,大概是哪个太妃娘娘养的狗。” “……”小灵猫顿时毛爪一松,震惊片刻,悲伤地一个咸猫翻身,背对顾长雪团起来。 顾长雪冷面无私:“不问便取是为盗,不可偷他人财物。” 想了想,顾长雪又道:“取颜王的可以。” 某人答应过要给崽大堆的宝藏,到现在也没兑现,所以取颜王的不叫盗。 “这么说来,我好像许久没见着王爷了。”方济之若有所思,“你……您和王爷闹矛盾了?” 顾长雪拨了下小灵猫的尾巴:“朕怎么知道?” 完全是对方单方面的冷战,单方面的闹矛盾而已。 方济之低声嘀咕起来:“闹一下也好,嗯,闹一下挺好。” 别跟之前一样老凑在一起,看的他眼睛疼,心也堵。 “朕觉得不太好。”顾长雪揣起小灵猫。 这么长时间不放眼皮子底下盯着,谁知道颜王又偷藏了什么情报? 顾长雪微微眯起眼睛:尤其是之前在吴府,颜王已经知晓吴攸曾在西域长时间逗留……万一这人背着他抢先偷跑? 只消这么想一想,顾长雪就有些坐立不安,掌控欲催促着他尽快抢回主动权。 顾长雪撸了下小灵猫绒软的背毛,若有所思:“朕在位……已三年有余了?” “……”方济之警惕地竖起耳朵。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怎么那么像之前景帝听折子时,宫人念的那段泰帝对宠臣说的话? 方济之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顾长雪:“如此之久,却从未去过摄政王府,体恤臣下。” 方济之:“…………” 顾长雪:“朕觉得不大合适。” 方济之:“#¥@#%” 不合适你个头!颜王还他娘的需要你来体恤啊?!!
第三十三章 上次出行,为了不耽误时间,顾长雪蹭的是颜王的马车。这次出行,九天总算能把积灰已久的帝驾拿出来用了。 顾长雪站在宫门口,看着眼前明黄的马车,无语半晌:“你们是不是还想敲锣打鼓?” 本身他挑这个时间去摄政王府,就是为了搞突袭的,看看对方是不是在避着自己私下行动。这辆马车驶出去,只怕不到摄政王府,景帝出行的消息就该传遍整个京都了。 “……”重一没说话,但眼神中流露出巴不得的意思。 颜王喜怒无常惯了,虽说前段时间似乎与陛下相处的还算和睦,但自上次吴府夜探以来,态度明显急转直下,鬼知道陛下这一去是不是羊入虎口,自己往刀子上撞? 将出行的阵仗弄得大些,让全京都的人都知晓景帝亲临摄政王府,或许能让颜王投鼠忌器呢? 顾长雪觉得这不叫投鼠忌器,这叫你想屁吃:“当年颜王率军攻打京都,也没忌惮过百姓什么看法。你觉得他现在会忌惮?” 但重一也是为了自己考虑,顾长雪收回眼神:“去换一辆别太起眼的马车来。” · 摄政王府虽在京城,但距离皇宫并不近,毕竟皇宫对于颜王来说算不上什么好回忆。 雪停之后,盛夏的炎热再次强势地占据了京都。 重一坐在车辇上,探头进来:“陛下,方老,要不要出来坐着?车厢内闷热,这车辇有顶板遮阴,还能吹点凉风——” 方济之:“不必。我不畏热。” 顾长雪从蛊书里抬起眼,看向方济之,对方果真没有丝毫汗意,神情甚至称得上惬意。 回想了下对方在下雪天里裹成球还一脸快被冻死的样子,顾长雪忍不住道:“方老,若是身子虚,需要什么进补的药,可以同朕说。” 他可能出不起,但是可以薅颜王的给方济之用。 方济之的脸色顿时臭得像个被质疑身子骨不健朗的倔强老头,就差跳起来:“我好得很!”他目光往顾长雪脸上一扫,“陛下不也不畏热?” 但他那是打小就不畏寒也不惧热,和方老这种明显是体寒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顾长雪:“医者可以不自医,但不可讳疾忌医。” 方济之气得直接端起冰盆出车厢了,盆里还附赠了一只瘫在冰上躺尸的小灵猫。 顾长雪也没有跟出去继续啰嗦的意思,只懒散地靠回厢壁,低下头继续看蛊书。 隔着车帘,外面两人的对话传了进来。即便压低声音,依旧被顾长雪的耳朵清晰捕捉。 “……那个吴虑到底为什么自尽?我之前没在牢里,不清楚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方济之的语气格外纳闷,“他那种人,难道不该想尽办法也要苟活下来,继续作妖吗?我跟王爷回府之后问王爷,王爷也不说。只让我每日定时进宫来替陛下把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重一叹了口气:“为何问我?那晚我也不在地牢里。” 方济之嗤笑一声:“你们就真没在玄银卫里安排过眼线?” “……”重一有些无奈,偏偏方济之情况特殊,是景帝钦点了的自己人,他只好低声道,“大约是有人将脊梁骨还给他了吧……抱歉,让方老见笑了。我没读过什么书,打不起文雅的比方。” 重一收回视线,一手牵着赶车的缰绳,目光平视着前方的道路:“方老应当知道,太监向来为人所不齿。吴家父子虽说权财在手,但始终被人轻蔑,得不到尊重。” 所谓‘傲骨’,便是人以骄傲与尊严为骨。得不到尊重,与抽去脊梁骨何异? 于是便拼命攥取旁的东西想来填补这空缺。 可是越填补,就越是空虚。越是空虚,就越是拼命地想要掠夺。 便如同渴水的鸟,走投无路之下,饮鸩止渴。 重一没跟吴攸打过交道,不知道吴攸所求为何,但至少吴虑他想要的很简单。 一记不含鄙夷、将他当做普通人看的注视,便能把他想要的脊梁骨填补回去,可他求这一记注视那么久,从孩提时一直等到义父将死,也没在京中诸人眼中找到一丝尊严的影子。 而他所想要的,在那天晚上终于得到了。 一记简简单单的注视,一次对他尊严的保全。 明明他是有罪之身,明明对方是九五之尊。 年少时,吴虑被父亲送去国子监念过书。那里面的教书先生总念着君子当进退得宜,可他下学回来却总闷着气。 那些学生、先生,总拿鄙夷的眼神睨着他,竟也好意思说什么“君子”、“进退得宜”? 明明他还没做什么,那些人就已经将他践进了泥里。 “他大概也没想到,那天晚上他为了弄清义父之死的真相,自甘自愿地将自己低进尘埃里,却有人在他舍弃尊严前便开了口,保全了他最后的体面。” 那个人还是大顾朝本该最矜贵、最看他不起的皇帝。 就像是有人将那具空缺已久的脊梁重新塞进他的身体里,身躯重新充盈的同时,那些为了填补空虚而拼命塞进来的东西也被一并挤了出去。 苦寻不得的东西一朝得到,却是在自己罪行确凿,死刑不远之际。 所以吴虑崩溃哀哭,口中嚎着为何陛下不能早些来,为何偏偏他们遇上的是泰帝。 重一回头看了眼车厢:“陛下会是位明君。” “……”顾长雪坐在车里,垂着眼看膝上的蛊书。 他不认为自己说几句话,看人一眼,就当得起明君二字了。就事实来看,穿入《死城》以来,他的注意力都在剧情上,很少关注民生。 顾长雪落在蛊书上的眼神有些涣散,并未真正将内容看进去。 对吴虑,顾长雪没什么同情可言。但吴虑的死,确实令他在回宫这些天,不可避免地多思考了些。 军营中的石像与幼子的事,让他决定舍弃顺应剧情的路。 而吴虑的死则让他考虑起,在改变剧情的过程中,他是否可以多做些事,或多或少地避免某些如同吴虑这样的悲剧再发生。 顾长雪从蛊书中拿出一张纸,上面草草写了几个名字。 这些天,他反复回忆《死城》的剧本,再三筛选出了几位好官,还有几名可堪一用的官吏。 他这次去摄政王府,除了想弄清楚对方为何突然冷漠,是否是打算私下行动,还想设法斡旋,将这些官员提拔上来。 前者不难,后者难如登天。 但登天他也得试试。 “陛下,”重一撩开车帘,压低声音禀报,“摄政王府到了。” · 颜王进京不过三年有余,修建的摄政王府却比几十年积淀的吴府还大。 王府通体都用的白漆白瓦,迎合颜王的喜好。夏日的阳光一照,比雪还刺眼。 “老夫的眼睛。”下马车时,方济之满脸痛苦,“先前雪未停时还好,乌云蔽日,没什么阳光。现在这烈日晒的,我都快雪盲了。” 他往下走到一半,又调转屁股爬回来,差点跟探出车门的顾长雪撞上:“我怎么觉得颜王这酷爱白银二色的执着劲儿,跟吴虑有点像呢?” “……”顾长雪不得以又坐回去,“确实如此。” 颜王年幼时,母妃便因“与侍从有染,不洁之身”而被厌弃,他则被泰帝评价为“身上流淌着那贱人的肮脏之血”。 长大后,他只着白色与银色的衣裳,便是无意识间想强调自己并非肮脏、不洁。 方济之懂了,点点头,转回身往下走。 顾长雪再度起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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