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忆不起过往,也难以解释胸口的闷痛自何而来,只觉身上像压着山海般深重的担子,压得他近乎窒息。 而在他被溺毙的前一刻,这条充斥着麻木而绝望的长街突然逢遇了千百只翩跹飘来的蝴蝶。 缤纷的色彩乘光而来,如同一整个姗姗来迟的盛夏,掠过长街短巷,掠过他眼前,覆住满地的惨白如雪。 他随着记忆中的自己向街巷的某处看,看见一支停驻的车队,为首最为华丽的马车被掀起一角车帘,露出一张清冷俊秀的脸。 胸腔中的银质脏器忽然怦然跳动。 他想,或许那便是最伊始的心动。
第一百八十八章 那一瞬的悸动来得快,褪得也快。 心脏像是按照既定的程序恢复了节律性的搏动,颜无恙维持着理性思考: 马车上的人虽然长着一张陌生的脸,但神情气质却极为熟悉,几乎瞬间便让他记起才分别不久的叶星——不,准确的说,是占据叶星躯壳的那道灵魂。 他立即将记忆恢复与先前对方强制性的肢体接触联系起来,所以刚办完手头上的事,便回到了马车中。 “……你是说洒引蝶香油那会儿你就心……”顾长雪盯着颜无恙那副冷静坦然、脸上写着“我只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表情憋了一会,还是没能把‘心动’这肉麻兮兮的词说出口,“算了。” 他又默默躺靠了片刻,等耳根处的烫意褪去,才支起身整理一片狼藉的衣裳:“你找到白木深了?” 颜无恙盯着他系衣扣的动作,淡淡嗯了一声:“他在京郊荒庙有一处据点,你找他做什么?” “他和你……算是同袍。”有湮灭虎视眈眈,顾长雪也不好跟颜无恙直说白木深也是守灯人,“你这脑子我估计难治,还是试试能不能让他记起些事吧。” 他没再多聊有关白木深的话题,只大致将瘟鬼横行背后或有人为操纵、目前来看永寿公主之死或有蹊跷的事说了一遍:“……我本以为幕后之人是国师,但师徒契已经证明他与此事全无干系。要想再追查,手头上目前能跟进的线索只有白木深遗失的记忆,还有公主之死。” 车厢微微一晃。 庆轩公公战战兢兢的声音从车帘外传进来:“大人,京都府狱到了。” 邪祟垂下眼睫,抬指轻掸,那些沾在各处不适合被人发觉的痕迹便消隐无踪。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面色如常地撩起车帘,走下车辇,随手将明黄的圣旨丢给庆轩公公:“放人前,我要跟驸马谈谈。” 庆轩公公手忙脚乱地接住圣旨,很上道地立马冲进府狱代为提人。等顾长雪不急不慢地走进审讯室,驸马和玉家女带着镣铐已经等在里面了。 牢房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就连狱卒都被庆轩公公极其体贴地清空。顾长雪环视一圈后微微挑了下眉,索性放弃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术,直接走到两人身后,在驸马带着愠色开口前送出两道师徒契。 “……”邪祟顿时投来微妙的视线。 “这么看我做什么?还不是跟你学的。”顾长雪顺口搭了一句,又冲面前跪着的两人扬了扬下巴,“起来找个地方坐着,挨个说说与公主之死有关的事。” “……”驸马与玉家女被迫一令一动。各自搬了椅子坐下后,玉家女先开了口:“公主之死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三郎今年金榜题名,打马游街时被永寿公主看上,最终从陛下那儿讨来了赐婚的旨意,还闹得天下人尽皆知。” “也与我无关。”驸马带着几分嘲意道,“闲家虽说算得上名门望族,但真要与公主对着干,哪里能赢得过?赐婚圣旨送来的那天,公主亲自登门,就为了告诉我陛下对她有多宠溺,我若是识抬举,从了她,日后便能平步青云,我要是不识抬举……” 驸马轻哼了一声,含着怒意的眼神笔直地刺向顾长雪,突然转了个话锋:“叶督查可曾想过,在你上位之前,观星司督查办由谁负责?他又是怎么给你腾出位置的?” 剧本里的确没提过这些,顾长雪抱着“万一有用”的心态姑且还是问了句:“谁?怎么腾的?” “……”驸马被他这“没想到还能有额外收获”的语气噎了下,“杜侘。叶督查难道真没查过他?照公主的意思,这位杜督查曾试图在国师眼皮子底下做一件有损于公主利益的事,圣上得知后震怒,即便杜督查负责的是替圣上镇压观星司中心怀谋逆的修行之人,圣上依旧毫不留情地命令国师处置了他。” 谁都知道观星司对于皇帝来说有多重要,督查的存在就相当于为观星司这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套上一根缰绳。可为了永寿公主,永帝居然宁肯砍掉这根缰绳,足以见得永帝有多看重永寿公主。 “……”顾长雪不置可否,心想这算什么,就因为国师不让永帝调查公主的死因,永帝连国师都能说丢弃就丢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轻敲了下桌面:“但这件事和公主之死没有关系。你还能想出什么?” 驸马带着不情不愿的神情回忆良久:“没了。想不出有任何异常,她的死讯来得非常突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师徒契的影响下,没人能说谎。顾长雪思索片刻,唤来狱卒将这对愤慨又迷茫的苦命鸳鸯放了,又将无辜遭殃的两大家人也一并释放。 出了府狱,就见庆轩公公无比殷勤地站在车边等着:“督查接下来要去何处?回观星司歇息?” “不必。”顾长雪没觉得困倦,只转过头问一直跟在身后的邪祟,“白木深的据点在何处?” 邪祟瞥了眼努力维持笑脸,假装自己啥也没看见、啥也听不见的庆轩公公:“出了京都,沿着官道向北三十三里,有一座荒庙。” “北郊官道边的荒庙?老奴知道老奴知道!”庆轩公公手脚并用地爬上车辇,“那原本是星宿庙嘛。” 有个能识路的人能省事不少。顾长雪和邪祟没有挑剔便上了车,沿途就听庆轩公公絮叨个没完: “……虽说庙名是叫‘星宿’,但里面只供奉着一位星宿,乃是东方七宿第五宿,心宿心月狐。寻常百姓拜之可求姻缘,可驱桃花煞。” “老奴年幼时,那星宿庙的香火可旺着呢!逢了年节,来排队上香的行人车马能将官道都挤占得水泄不通。很多显贵家的女眷也常来此庙许愿结缘。” “可惜啊……如今圣上昏庸,人祭大兴,神明因此不再庇佑人间,再也见不得神仙显灵的盛景了。” 庆轩公公一通拉踩暗表忠心,言语里也难得掺了几分真情实意的叹息:“再后来,野鬼横行。百姓想求神明保佑,却不得回应。渐渐地,上香的人少了,庙也荒了。圣上又下了召天下修道之人入观星司的圣旨,和尚道士萨满坛仙……那些原本守着观庙的人也被捉进宫里,这些观庙就更无人打理了。” “没有这些正儿八经的神明可拜,有些百姓在走投无路之余便兴起了淫祀,拜些野鬼、祟神祈求庇佑……” 想也知道不可能有用。 顾长雪的手肘搭在车窗框上,手抵着额头,指尖不自觉地把玩着怀表。 “你似乎很急。”邪祟低低沉沉的声音在车厢另一端响起,引得顾长雪睨了他一眼。 “已经快到宵禁的时辰了,现在出城,再想进来怕是得等明日。但你还是赶着想出城找人。” 邪祟的目光又投向顾长雪手中的怀表:“你既然不想让我随便碰它,那就不该拿出来总在我眼前晃。可你却下意识地拿出它把玩……” 顾长雪将怀表收回袖里,没好气地道:“我是很急。” 传进这个世界之前,湮灭都现身了,明摆着原世的最后一层屏障彻底崩溃了。即便此时湮灭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跟了过来,鬼知道会不会有别的什么牛鬼蛇神趁着屏障崩溃,袭击原世。 但他现在知晓了一部分内情,又不能像在上一个世界一样,光顾着闷头赶剧情,不管眼前这个人的情况……在传回原世前,他至少要保证将这家伙身上的问题给解决好,并留足一部分时间尝试与对方、与白木深交换情报,最好能有机会为回去以后面对湮灭的袭击做好准备。 时间这么赶,他不急就有鬼了。但要完成这些目标,他又不能急于赶进度……就这么憋闷着焦虑,他只是把玩一下怀表算是够镇定的了。 他用眼神止住邪祟的问题:“有些话,我要是能跟你直说,早就跟你直说了。哪还需要干着急。你有这个闲心试探,不如想想法子早点把所有记忆都捡回来。” 邪祟:“……” 那还能有什么法子,白日宣淫?……哦,现在也不是白日。 车辇及时停下,打断了两人的对视:“督查大人?星宿庙到了。可要老奴一同进去?” “你在这等着。”顾长雪收回视线,起身跳下车辇。 星宿庙并不大,破损的门窗紧闭着,从窗纸内透出篝火的光影。 邪祟无声地飘进庙门,又飘了出来:“白木深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顾长雪重复了一遍,又感受了一下冬夜的寒风,“他从你找到这个据点时就外出了?这大冷天的夜不归宿……是查什么去了?” 窗中人影晃动。顾长雪推门而入,就见篝火边蓦然跳起一道瘦削的身影:“我的娘!” 邪祟闪身过去,一把抓住差点跳进火堆里的老乞丐。 “谁?谁?!”老乞丐努力睁大没有焦距的双眼,“是人是鬼?!我就是个老瞎子,身上没几两肉,别——” 顾长雪提溜着邪祟的衣袖将对方的鬼手挪开,又扶住老乞丐:“李铁拐?” “诶,你怎么知道我一个老瞎子取的却是瘸子的名儿?”那老乞丐感受到顾长雪手上传来的属于活人的体温,顿时放松许多。 “以前在街边和白大哥遇上时,他同我说过你。”顾长雪借着剧本提供的信息面不改色地瞎诌,“是你捡到他的嘛。” “对,对。”老乞丐彻底放下心防,“这事儿我从没和别人提过,只有认识那小子的人才可能知道。他又是个防备心重的性格……你既然能从他口中得知这些,想来是他信任的人吧?哎呀,那刚刚抓我那小伙儿怎么手那么冰?” “他体虚。”顾长雪顶着邪祟缓缓投来的目光道,“我有急事要找白大哥,他先前让我查的事情有消息了——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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