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欲办阴婚的人家家境富裕,想必不会在购置婚仪用品上吝啬。”邪祟背着阔剑不紧不慢地飘到他身后,“找店面最为讲究、奢贵的那家一问便知。” 他们很快便锁定了目标。进店时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这家店有什么问题,铺子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和周围那些人来人往的店家相比,冷清得门可罗雀。 顾长雪走到柜台前扫量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店铺,刻意拨弄了一下吊挂的纸人,弄出些声响,过了片刻才听见一道困倦中带着几分不耐的声音从后屋传出来:“谁啊,手那么欠,连给死人准备的东西也敢乱碰?” 对方似乎毫无起身迎客的打算。顾长雪凭借过人的耳力清晰地听见屋里的人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打着哈欠赶客:“不接活了,以后都不接了。我准备收拾东西回老家去,你们有什么想买、想办的,都到别家采办去。” “老板要还乡?为何?”顾长雪的视线在柜台下露出的纸屑上停留片刻,“京都有观星司,有督查办,怎么说都比别处安全。就算日子难过了些,但那也是对旁人而言。干你们这行的这些年该是生意兴隆才对,留在都城就能安安心心地等着银子送上门,这样好的日子,老板为何突然不想过了?” “你小子……”屋里的人被烦的一下坐起身,拖拉着鞋履走出来,“老子不缺钱花,想不做生意就不做生意,你是督查办吗管得这么苦……” 老板一个“宽”字才吐到一半,就看到顾长雪闻声转来的脸,膝盖霎时一软,人就杵地上了:“督督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随手将那片从柜台下捡起的碎屑放到桌面上,抬手压住老板的肩膀:“说吧,你剪的白喜字是用来做什么的?找你办事的是哪户人家?” 师徒契之下,任何遮掩的尝试都是徒劳。老板灰头土脸地跪坐在地,半晌一咬牙:“我不——” 顾长雪神色微变,以极快的速度在他那个不字吐出前及时解了师徒契,才听得老板将后半句挤完:“——不知道!” 大概是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这一句“不知道”还没完,老板闭着眼以壮士扼腕般的气势一口气骂道:“老子管你用的什么邪术,这憋屈日子老子也过够了,死就死!狗贼叶星,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老子诅咒你万劫不复!” 他吼得中气十足,最后那句万劫不复在小店里余音绕梁,要不是进门前邪祟下了隔音的禁制,还能绕出整条街。 “……”顾长雪无言地看着店老板猛喘了几口粗气,“冷静下来了?” “冷、冷静?”店老板喘了一会才从脑袋缺氧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忍不住垂下头错愕地摸了摸自己,“我怎么没死?刚刚那邪术——” “我替你解了。”顾长雪探究地看着他,“办阴婚可不是什么积攒功德的好事。我倒是有些惊讶了,会与人狼狈为奸、一块害人的恶徒居然也会宁死都不愿出卖同伙,还鄙夷别人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谁害人了!”店主警惕地瞪视顾长雪,“我可和你这种为了溜须拍马,连孩子都能下手的混帐不一样。” 他本以为叶星听完自己的话会震怒,但对方只是微微蹙起眉,露出沉思的神色,似乎有些困惑。 顾长雪的确觉得疑惑。 在剧本里,主持鬼婚的司仪曾对着想要悔婚的鬼新娘一家冷声威胁过:“阴婚岂是你们想反悔就反悔的?这里没有你们拒绝的余地,快点了事,老子还想拿银子去消遣呢!” 能说出这话,就说明这场阴婚明摆着是在强买强卖,这司仪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既然如此,这位表现得义正言辞的店主,为何要为这种人守口如瓶,宁可自己死于师徒契的反噬,也要保守秘密? 难道店主这番义正言辞是装出来的?可拿命来演戏,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点。更何况,他对着叶星装好人能有什么用? 那……难道司仪其实是好人?阴婚是好事? ……从剧本里司仪的表现来看,明显不可能吧?难道剧本错了? 可还是那句话,剧本是司夜阑根据传信改编的,就算有误,那呈现出来的问题也该是信息残缺才对。 好比在《死城》里,司冰河的确如司夜阑所写的剧本那样,沿途四处下蛊——只是剧本中没写到,司冰河下蛊是为了解蛊、为了应对惊晓梦,而不是下蛊。 再比如《悬壶济天》里,福秀爷的确二话不说便投身天隙——只是剧本没写到,他投身天隙并不是因为心系天下安危,只是因为手足之死而心灰意冷。 迄今为止,唯一一处出现信息扭曲而非残缺的剧情,可能也就是《死城》中那长达几十分钟的最后一集。但经过李道长的解释后,顾长雪也不难猜到那多出来一集多半来源于司家兄弟的一些私人恩怨…… 那现在呢?现在出现的种种谬误,又是什么造成的? 顾长雪思索着询问:“找你采办阴婚用具的人家,是不是死了一个女儿?那是他们家唯一的子嗣,所以格外珍重。且新娘的八字极阳,又死于极阳的时辰,故而新郎的八字和死时必须极阴,才能与之相配。” “你、你怎么知道的?”店主愕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没回答,只是眉头拧得更紧了:那这就是剧本中写的那一场阴婚吧……这样八字和家庭条件的鬼新娘哪有那么多? 他不再多想,轻叩了下桌面:“说吧,办阴婚的地点究竟在何处。” 他在店主拒绝前堵死对方的退路:“即便你现在不说,明日一早我派人清查京中各大显贵商贾世家,照样能查得出来。我猜,京中能满足我方才说的所有条件的家族恐怕并不多。” 他话锋一转,又轻声道:“但你若是现在说了,我不但可以饶你一命,还可以饶那位能办阴婚,却抗旨不入观星司的司仪一命。甚至,我可以不抓他入司,只当我不知情。” “……”店主惊疑不定地看着顾长雪,绷了片刻,终于一泄力道,“办阴婚的是狄家人……他们现在在燕岩巷。” · 燕岩巷虽被称为巷,实际规模却远比霰华里长街要大。并且景致精巧,亭台湖溪兼备,屋宅于茂树碧水间星罗棋布,一看就是富庶之户才买得起的地盘。 庆轩公公停车时还在殷勤地介绍:“您别看这巷子华贵,其实里面不住活人。在圣上下令召天下修道之人入观星司前,这地儿是专门为阴婚准备的场地,许多显赫人家会在此处悄摸摸的办阴婚。” 他抬首望了望,又拿拂尘指了指着其中一座宅邸,压着嗓音道:“还有买下来做阴宅的。” “阴宅?”顾长雪下车的动作一顿,“阴宅不是指坟墓吗?” “是啊,但坟墓多阴森,建得再好也比不上这美轮美奂的宅邸啊。”庆轩公公啧啧,“早几十年前京中便有这么个风气了——不,其他地方也有。不过不论在哪,这样的阴宅都只有富贵人家才能购置得起……” “不过这些富人大多也没那么离经叛道,尸骨还是好好在族地里下葬的,只是会在这阴宅中放些生前的衣物,建一座衣冠冢。” “……”顾长雪无言以对。 庆轩公公灵活地跳下车辇,挑起一只灯笼往里走:“这地儿老奴还算熟悉。早在几十年前,这些屋宅就已经被买得所剩无几了,能用来办阴婚的宅邸就那么两三座……诶,您看这——” 庆轩公公突然顿了一下,再开口时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您看这些白灯笼,是不是就是这座?” 顾长雪停下跟着庆轩公公往前走的脚步,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宅邸。 寒风中,只见十来盏纸灯笼吱呀摇晃。 暖黄的烛火被惨白的纸皮一罩,混着森冷的月色,透出一片的寒戚戚的光。 院子里传来唢呐有气无力的吹吟声,怪谲得像下一秒就得断气,锣鼓一下、一下地擂着,发出低沉的闷响。 顾长雪思索了一秒是敲门还是爬墙,还没作出决定,腰间就被一条冷硬结实的臂膀牢牢箍住,整个人往侧上方飘了几尺。 他甚至没来得及往院落里看,就听不远处的墙头上传来一声轻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下意识地循声望过去,就见十尺开外,染着寒霜的攀篱藤叶中藏着一张莹白的人脸,再过去十来尺,阴影横斜的槐树掩映下,同样支棱着一张冷白的脸。 顾长雪:“……” 这墙头未免过于热闹了点。
第一百九十一章 院中的吹吹打打仍未停歇。凄白月光下,三人一鬼扒着墙头八目相对。 有那么一瞬,他们似乎在对峙中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但下一刻,藏身于藤树中的人看清了顾长雪的脸,瞳仁骤然一缩,长袖泛着朦朦青光霎时甩出。 他生得清儒雅美,一身青裳缥然若仙,乍然一见很容易让人下意识地放下防备。但邪祟显然并不看脸,对方长袖才泛起异光,他箍着顾长雪腰际的手臂便一紧,第一时间揽着顾长雪向后疾退。 可惜这青光并非拉开距离就能躲开,顾长雪只觉一阵近似于穿梭异界的眩晕感狠狠袭来,再睁眼时,已身处于一片灰蒙蒙的世界中。 “叶星……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身后传来动手之人充满敌意与戒备的质问。 顾长雪还未来得及回答,近旁又传来另一人无可奈何的叹息:“池门失火,为何殃及池鱼啊?” “……”邪祟抱着手臂无声飘至顾长雪身后,“你认识?” 如果在剧本中看过设定、知道生平就算认识,那他的确认识。顾长雪的指尖凝起阴气:“拿着木杖的人是觋,生着一双重瞳子的乞丐是白木深。” 他还想说,眼下这片灰不溜丢的世界隐约可见边界处的弧形棱角,他们多半是被觋用神通拽进了院中用来装饰石桥墩柱的石莲中——但话未出口,觋与白木深已然攻了上来。 顾长雪向后退一步,后背抵上邪祟的后背,抬手挡住觋砸来的木杖时不由地生出几分无奈和啼笑皆非:“我不是叶星。” 对面的人明明顶着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动起手却粗暴凶悍,招招想将他置于死地。顾长雪凭蛮力攥住木杖杖柄:“你不是能与神明互通,借神明的神通么?为何不借神通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觋的脸上闪过几分糅杂着哀戚与愤怒的神情,最终微微咬着牙道:“你既然对我如此了解,难道不知我为何不借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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