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不知道,顾长雪正想开口,忽觉天旋地转。 邪祟反手拎住顾长雪的衣领,飞身悬于空中,抬手就见灰蒙蒙的天地骤然开裂,外界的声音如潮水般涌进来: “新娘子发狂了!快逃啊!” “别拽我!那可是锦儿,我的亲女儿,我不走!不走!锦儿,你看看爹娘,你为什么生气?” “是啊,你别急,慢慢说,爹娘给你做主!” 女鬼凄厉的尖啸声中,司仪焦头烂额的低喝穿插其间:“快把老爷夫人带走!这新娘子本就在发癫,被活人生气一冲不是更要命?!” “……”觋的动作闻声微顿。 顾长雪借此间隙往院中一看,就见摆满庭院的桌椅被掀倒一地。 几十来只纸扎的“宾客”倒落在地,被新娘肆虐的鬼气撕扯得不成人形,断头残肢随风乱滚。 司仪攥着一把桃木剑,在鬼新娘的攻击下捉襟见肘,还得分神顾着院中赖着不肯走的宾客们:“别逗留了,单凭喊是喊不醒鬼的!这个时辰,这个八字,新娘发起疯来除非把她打趴下,不然讲不了道理——老爷夫人你们别倔了,快走!” 顾长雪收回视线,冲着觋微微挑眉:“你不去救人?还是害怕我在背后暗算你?” 觋深深看了顾长雪一眼,一把将他推开,几步走至庭院中心,手中木杖向着地面一敲,砖石尽碎,杖尖没入土地半尺。 “你又是哪来——”司仪烦不胜烦地喊到一半,愕然地睁大双目。 冷调的月光流入庭院,凝聚成汩汩灵浆,月华如烟云娉婷,袅袅萦绕着流向没入土地的木杖,眨眼间便催生起神木百尺,根系绵延。 仙雾蔓延,原本雕楼画栋、匠气十足的院落朦胧在雾里,似乎也多出了几分不沾尘俗的清远意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人在树下祝歌,歌咏声清亮悠远,缠绕在绵绵的雾里。 发狂的女鬼渐渐停下嘶叫,似被祝歌声引走了注意力,又似乎正被歌声荡涤着凶性。 另一边仍缠斗着的一人一鬼也逐渐停下打斗。 白木深侧耳凝听片刻,收了桃木剑走到顾长雪身边。 “不打了?”顾长雪在祝歌声中瞥向白木深,目光在对方那双重瞳的眸子上停留片刻。 “我本不相信你说的话,但你若真是叶星,此时的确应当趁机暗算才是,哪会杵在一旁不动手。”白木深温和地笑了一下,完全看不出刚刚这人还在拔刀相向,“这祝歌是……” “是觋唱的。”顾长雪忍不住又看了白木深几眼,想起元无忘的那些叨咕,片刻后才将视线投向百尺高树下的身影,“凝月华为甘露,催建木之生发。那根手杖是神明赐下的,乃是建木所造。” 能在建木的幻影下听巫觋的祝祷,这可是神明才能享受的待遇——不过照之前的经验来看,白木深如今的情况应该和元无忘差不多。那他大概也能算得上是此世之神? “此世之神”并不知道身边的人心里在转着什么念头,只以纯粹欣赏且惊艳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画面,建木生辉与月华倾落倒映在他那双重瞳之中:“《楚语》有云,‘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月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 白木深慢慢念诵着,神情中略显出几分惋惜:“如此良景……” 他走了会神,又看向顾长雪:“既然你说自己不是叶星本人,那为何来查鬼嫁?为何对这位‘觋’似乎十分了解,还知道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小乞丐?” 顾长雪:“……” 不值一提的小乞丐?说谁?是剧本中最后称帝、统治了天下整整百年的白帝,还是眼前这位此世之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长雪微微抽了下嘴角:“我是来找你的。至于为何要找你,找到之后要聊什么……还得等巫觋大人完成祝祷才能说。” 他没再理会白木深困惑的眼神,只将目光投向不知何时走到院落边,正半蹲在一只“尸骨不全”纸扎小人身边的邪祟。 不等他开口,对方又倏然闪身至傻愣愣地杵在台上的司仪身边:“新娘为何发狂?” 这司仪既然能在新娘发疯时顶在人前,催促宾客撤退,就说明他不是那种会做恶事、惹怒鬼新娘的人。再加上店主曾说过,自己并不像叶星,不会助纣为虐……那阴婚也不该是一件坏事才对。 既然如此,新娘为何会被惹怒? 司仪猛然从祝歌声中清醒过来:“不知道啊!” 他抹了把脸,可能是觉得眼前这帮子突然出现的人都是那位唱唱歌就镇住了场子的前辈的同伴,没什么防备地念叨道:“办阴婚的地点、时间、新郎新娘的生辰八字……我反复卜算过好多遍,没有差池啊?这让新娘提前来物色新郎的屏镜也放上了,新娘子站在屏镜后看一眼,若是对新郎不满意,那回去就是了,为什么要发狂?” 他兀自絮叨着,反复盘着阴婚的流程。顾长雪则将目光定在司仪手中的桃木剑上,微微眯起眼睛。 又是不一样的地方。 剧本中,那位被请来主持阴婚的司仪做的是和尚的打扮,头上烫着和庆轩公公歪得如出一辙的假戒疤,手里还拿着一只正经和尚绝对不会用的罗盘。 而眼前这位司仪,手执桃木剑,身穿青灰道袍,明显是个道门子弟——别说是不是国师的手下了,顾长雪甚至怀疑这年轻道士是不是来自哪个与人世隔离的远僻道观。不然对方怎么会见到他这张脸却毫无反应,完全没认出他这个恶名昭著的叶督查? 拥挤在庭院一角的狄家人倒是陆续发现了。顾长雪不是很想打断这位司仪的思绪,抬指冲着当场就想滑跪的狄家人做了个噤言的动作。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捋不出问题了。”年轻道长懊恼地挠挠头,态度倒是坦诚,“不然一会儿咱们问问新娘子本人……本鬼吧?她好像不那么生气了。” 岂止是不生气,整个院中的煞气几乎都被这一场祝祷消融。邪祟倒还好,鬼新娘一脸“我要往生”的平和神情,像是被三百和尚念经超度了一场。 年轻道长谨慎地持着剑走到鬼新娘身边:“狄小姐?” “道长有何事相问?”鬼新娘的声音都变得细细柔柔的,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年轻道长颇为不好意思地道:“我学艺不精,叫姑娘受委屈了。只是不知这阴婚的流程,我是何处出了错?哪里惹得姑娘不悦?” “原来你不知情么?”鬼新娘幽怨地叹了一声,“也对,爹娘那般宠我,怎么可能在我死后特地兴办阴婚,把我送去给别人做妾?” “——做妾??” 道士还没说什么,顾长雪先匪夷所思地重复了一句。 鬼新娘:“是的呀,人家听了召,好期待地想来见见新郎官的模样……” 不等她把话说完,顾长雪大步走到荷塘边,抬手往塘水边挥了挥,凭空拎出一只才到他小腿高的矮豆丁:“你说——他已经有妻子了?” 五岁大的小僵尸被他提溜着后颈,短撅撅的四肢随着顾长雪动作晃荡,呆得像一只被人提起后颈皮的猫。
第一百九十二章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小僵尸身上,齐齐陷入沉默。 狄家人是恐慌于自家办阴婚的宅院里怎么会泡……怎么会藏匿着一只僵尸,白木深等则是沉默于以小僵尸的岁数来看,的确不像是会有妻子的样子。 只有年轻道士仍纠结于自己的卜算失误,背对着荷塘并未转身,还能维持他的不肯相信:“已经娶妻?怎么可能?我先前算过,他生前死后都未婚娶,总不可能是在我托人准备纸扎的这段时间,他家里人恰巧为他办了阴婚吧?” 鬼新娘抬袖虚掩着嘴,幽幽地道:“的确如此。看来我同他有缘无分。”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颇为庆幸。显然即便这位被招来的新郎未曾婚娶,她也不乐意嫁这么一位小相公。 年轻道士唉声叹气地转过头,这才看清鬼新郎的模样。愣了半晌后竟又耿耿于怀地追问:“你何时成的亲?” “我?不知道。”小僵尸在众人炯炯的视线中似乎有些羞赧地缩了缩身子,“不知道,已经成亲了。所以受召,来见见新娘子。” “怎会不知?”白木深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疑惑,“阴婚既然要将新娘、新郎双方都请来,你难道不记得自己去没去过婚宴吗?” “这还真说不准。”年轻道士郁闷地道,“有可能给他办阴婚的人没什么道行,召不来鬼魂呢?也有可能,打从一开始那个办阴婚的司仪就没打算招魂。” “‘阴婚’虽说带个阴字,说到底也就是把阳间的婚嫁照搬到死人身上而已。只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有司仪照着仪范走一遍,这天地也就认了婚约。” “师父在世时同我说过,他曾经遇见过一对老夫妻,因愧对子女才想为子女办阴婚,又不想同子女见面……虽未招魂,阴婚还是结成了。” 这小僵尸说不准也是同样的情况。 毕竟僵尸难成,唯有死不瞑目、怨气聚喉者方有可能产生此般异变。可有什么事能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如此怨念凝重?或许也就只有与父母之间的孽缘了。 年轻道士特意伸手捂住了小僵尸的耳朵:“我在招魂前便算过,这新郎官命苦得很。因八字极阴,诞生时便会招致母亲难产而亡,五六岁时又冲克父亲,令父亲临死劫……他会死在这个岁数,又变成僵尸,我都怀疑是不是他爹遗弃了他才导致的。” “……”鬼新娘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恻隐之心,飘近后小心戳了戳小僵尸糯糯的脸蛋,“我在话本里也读到过僵尸的故事,它们都凶得很,毫无人性,以血肉为食。但这小家伙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凶?” 年轻道长“呃”了一声,显然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又陆续问答了几番,讨论着还要不要准备下一次阴婚、新娘子对相公有没有什么要求。顾长雪则无视了狄家人投来的惶惧眼神,冲着挥散幻象,将木杖从土地里拔出来的觋走过去。 “你真不是叶星?”觋一边狐疑地扫量着顾长雪,一边弹指轻挥,木杖上沾的土泥顿时剥剥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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