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味专门治疗雀目的丸药,从名字起便一目了然,称之为夜明丸。 因为相对而言用得不多,所以医馆中并无存货。 喻商枝直言今日还算是义诊的最后一天,没有要贺霄的诊金,并且说道:“待丸药配好,我再给你,到时若三伢还没痊愈……” 他正考虑这事怎么办,贺霄便已经一本正经地主动道:“温师弟患病,错过的课业,自然也该有同窗送到贵府上。” 喻商枝眉峰微动。 “我怀疑来前在马车上,你和三伢就已经商量好,借他生病,帮你打看病的掩护。” 半大少年到底不会隐藏心思,喻商枝看在眼里,笑了笑,没有继续挑明。 贺霄离开前,又去温三伢的屋里探望了一眼。 大约是心里也有点利用了病中师弟的愧疚,哪怕这份“利用”师弟本人也知情,贺霄告别时都有点不好意思看喻商枝和温野菜。 不过保证,过几日还会再来一趟。 给温三伢送功课,顺便取走自己的药。 而当温三伢得知贺霄已经找喻商枝看过病后,也终于放下心来,倒头昏睡过去。 不过就是受凉发热罢了,这在他看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小毛病,如今有喻大哥在,喝了药,闷头睡一觉就能退烧。 饶是想法乐观,这场风寒最终也拖拖拉拉了七八日才好。 期间贺霄依言来给温三伢送了一次功课,也取走了自己的那瓶药。 拿到药瓶时,贺霄出于好奇地凑近嗅了嗅。 喻商枝看在眼里,只希望对方不要出于好奇,去搜索夜明丸是用什么做的。 腊月过半的时候,曹小庄的状态看起来已经比最初来时好了太多。 曹二夫妻为了报答喻商枝,不仅晚上来接曹小庄时,会顺便帮着常凌把医馆内外都洒扫擦洗一遍,还给喻商枝介绍了好几位病患过来。 “说来都是和我们一样的苦命人,家里人生了厉害的病,村里的草医或是镇上的郎中都治不好,才凑钱来城里碰碰运气。” 曹二看了一眼正在另一边喂曹小庄吃饭的媳妇,今天的晚食是添福食堂的盒饭,他们一家三口就买了一份十五文的。 因为快打烊了,温野菜把剩下的一勺豆芽和一勺肉菜也给他们添上,还多送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米粥。 他感慨万千地收回视线,看向喻商枝的目光仍有些局促。 “这里头也有先前去过仁生堂看病的,和我们一样,都是给不起那头的药钱。也有还没来得及去的,被我们两个劝住了。” 最早来县城时,曹二夫妻俩还不知道有关仁生堂的弯弯绕绕,可现在他们在县城做工,时不时也会听城里人提起仁生堂,这才知道仁生堂在县城里的地位。 曹二搓搓手,“喻郎中,我们来寻您看诊,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这段时间里,喻商枝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他一直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应付仁生堂的发难,但出乎意料,医馆都开张这么多天了,仁生堂那头还未传来什么动静。 难不成是任老二最近遇上了什么麻烦不成? 此时面对曹二的问题,他答道:“只要有病人来,我就会接诊,不会在意他们之前去过哪家医馆,看过哪里的郎中。仁生堂或许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麻烦,但那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关。” 曹二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本还以为,兴许喻商枝有比仁生堂更硬的关系,哪知面前这比自己还小好几岁的小郎中,还真是靠的一腔热血。 高大的汉子抓了抓后脑勺,最终坚定道:“我们都是乡下人,不懂太多的大道理,但喻郎中您是好人,以后要是谁找您的麻烦,我们只要帮得上的,绝对会帮一把。” 喻商枝不知道的是,关于任家的猜测,他还真算是歪打正着。 任老二近来分身乏术,为的是家里的一儿一女。 他的女儿任芳晓,送给了彭县令当妾室,结果肚子不争气,用了任家的秘方,也到现在都没怀上一儿半女。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她怀不上,任老二也教给了她手段,让彭县令后宅的其他侍妾也怀不上。 可千算万算,他们忽略了彭县令本性难移,哪怕家中已经有三房美妾,也挡不住他在外面公然偷吃。 而蓄养在外的外室,就这么捷足先登,怀了孩子! 彭县令身边莺莺燕燕不少,到如今膝下没有儿子,只有正妻生育的一个姐儿一个哥儿。 正妻老迈,侍妾也都是不下蛋的母鸡,因而这个外室怀了身子后,就堂而皇之地被小轿抬进了县衙,成了彭县令的第四房姨娘。 事情一下子棘手起来,如今这五姨娘的风头全然盖过了任芳晓。 彭县令成日里对其嘘寒问暖,而因任芳晓几次不合时宜的争宠吃醋行为,反而对她心生烦躁。 而今已经不来她房中夜宿,搞得她连枕头风都吹不过去。 如今任芳晓的长处仅仅剩下,这曾为外室的五姨娘,出身还比不上她,只是个城中商户家的庶出女儿,也不知道怎么被彭县令看上,当了个不伦不类的外室。 可她们说白了都是委身做妾的,要是这五姨娘真的肚子争气,生个儿子,这彭府之中,哪里还有任芳晓的立足之地。 故而近来他们父女俩正琢磨着,怎么悄无声息地搞掉五姨娘肚里的孩子。 除了任芳晓,任欲晓同样不让任二省心。 他今年已十七,早该谈婚论嫁,任二看他前两年玩心重,也未过多逼迫。 横竖他任家的少爷,仁生堂未来的东家,还愁寻不到好亲事不成? 就在此时,在县城中做了几十年粮行生意的萧家递出了意向。 虽说萧家适龄的是个哥儿,但任老二却是没什么不满意。 且不论萧家嫡哥儿萧青棣生得容貌出色,还精通琴棋书画,单说在这县城中的根基,靠粮食起家的萧家,远胜任家多筹。 任老二不是傻子,他深知彭县令早晚有调任的一天,到时他最多只能期盼着彭县令步步高升,带着他女儿和自家鸡犬升天。 可在此之外,也得先给任家另寻盟友。 几番对比,萧家就是很不错的选择。 关于这门亲事,他都快和萧老爷两厢谈成,只差下聘,哪知回来告知任欲晓后,自家孽子抵死不肯娶一个哥儿当主夫。 任老二又如何猜不到个中缘故? 他这倒霉儿子向来不喜欢哥儿,近来还和城中落花楼里的一个姐儿打得火热。 可玩归玩,生意归生意。 生在任家,这婚事,亦是生意。 既然是生意,就容不得拒绝! 所以任老二近来索性把人拴在家里,让他好好收收性子,到时候趁着过年去萧家走动的时候,好生与萧家哥儿相看一番,若是差不多,就把婚事定下,来年成婚。 家中有个正头夫郎放着,回头任他怎么出去花天酒地,自己也懒得管。 在这一脑门子烂官司之下,他实在很难分心去料理一个新冒出来的小医馆。 在他看来,喻商枝压根不足为惧,不过一个从乡下窜上来,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罢了。 回头等他有了空闲,处理对方,岂不和碾死一只小虫一般简单? 任二自觉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殊不知有其父必有其子,他那不省心的儿子,也早在暗中就开始准备某个计划,只是其中一部分,与他的设想全然背道而驰。 任宅之中,任欲晓正拿着一小把瓜子,逗着屋中悬挂的鹦鹉。 他一身锦衣华裘,哼着近来城中传唱最广的靡靡小调,后面还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小丫鬟,一个为他烹茶,一个为他剥橘子。 随身的小厮进来时,他还在教鹦鹉唱“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 直到附耳听了来人的传信,任欲晓冷冷一撇唇角,把一把瓜子信手扔到桌上,浑然不管瓜子瓜皮散落一地。 他朝美人榻上一躺,两个丫鬟顿时凑上前来,一个奉茶,一个喂果子。 他被伺候地舒服,方才懒懒张口。 “你说的事,货真价实?” 小厮躬身道:“回少爷的话,保管是真真的,小的在那喻氏医馆附近打听了一圈,好些那日去看诊的,都亲眼瞧见萧哥儿当众对喻氏医馆那名姓喻的郎中的示好,结果恰好赶上对方的夫郎过来送饭,把人给骂跑了。但是萧哥儿对那小郎中的情谊……当是不作假的。” 说罢还用了一些不成体统的词汇,夸张地形容了萧青棣对喻商枝的“勾引”。 任欲晓推开还要喂他吃橘子的丫鬟的手,盘着腿坐起来,嗤笑道:“这边是我爹给我寻的好亲事,未出阁的小哥儿,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有夫之夫拉拉扯扯,这等贱人,也能入我任家的门?” 小厮是任欲晓亲信,基本是半个任欲晓肚子里的蛔虫,当即道:“少爷,依小的看,这不是正好么,反正您也不想娶这萧家哥儿,咱们只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毁了他的名声,萧家自是无地自容,不敢上门提亲。” 任欲晓瞧他一眼,“我若不想娶他,还需如此大费周章?他一个哥儿,本就配不上本少爷。” 小厮这下不明白了,挠了挠脸道:“少爷,小的愚钝。” 任欲晓打了个呵欠,随意靠上了一个丫鬟的肩头,阖眸浅寐,半晌后蓦地睁开眼。 “喻氏医馆,这名号听着有些耳熟,是不是最近底下有人跟我爹提起过?” 说到这个,小厮便又打开了话匣子。 “少爷英明,正是如此,这喻氏医馆是小半个月前城中新开的医馆,这坐堂大夫,是个年刚弱冠的小郎中,听说是拖家带口从村里进城的泥腿子,也不知哪里来了一笔资产,在城中买了铺面和宅子。现今夫夫两个,一个开医馆,一个经营食肆生意。” 任欲晓有些不耐烦,“说点有用的,若只是如此,底下的人何必去烦扰我爹?” 小厮笑了笑道:“少爷所言极是,小的这就说到了,且这其中缘由,想必您也猜得到。无非是这姓喻的初来乍到,不太懂规矩罢了。” 任欲晓拖长了音,“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拿过两瓣橘子皮摆弄着。 “一个村野郎中罢了,我爹为何没给他点教训?” 小厮心想,还不是因为老爷近来被您和大娘子之事烦扰地吃不好也睡不好,可当着任欲晓的面,他道:“而今已入了腊月,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想必是老爷手上事多,分身乏术,何况一个小小医馆,不成气候,哪里犯得上老爷出手?” 任欲晓听了这话,好似突然得了灵感,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说得对,这等小事,何须劳烦我爹?” 小厮心里咯噔一声。 他可太了解自家少爷了,一般露出这般兴致勃勃的样子,就是要作妖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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