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茶碗阵。 倒真没白瞎他重活这一世。
第038章 茶碗阵, 是一种江湖暗号。 常见于分茶酒肆、乡村野店,以及某些民间会社的堂口。 前世,顾云秋每日在京城的几条街上混事, 可见过太多这样的: 三教九流、地下黑|道,都喜欢坐在某个酒楼、茶铺里摆上一道。 眼前, 庆顺堂这大叔摆的茶碗阵有两重: 第一重,是壶嘴对着茶杯把儿,问的是身份背景,用江湖黑|话来说, 就是“盘道儿”。 壶嘴对杯把儿, 还不方便拿取, 便是问来客—— 你是门外门里?是否自家人。 顾云秋从容不迫, 挽袖子将三只满溢的茶杯摆正, 以杯口正对壶嘴, 杯把都朝外, 意思是—— 嘴对嘴,口对口, 都是一家人。 那大叔挑挑眉,看向顾云秋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外。 而后, 便是第二重。 大叔用紫砂壶高注水,用三只茶杯排出品字形,这便是第二问: 来此目的何为? 即便刚才小陶下车时, 已讲明了他们是来讨要紫连草入药的, 大叔还是排出忠义阵,试探他们深浅。 忠义阵的三只茶杯呈品字形, 面对着茶壶这造型很像是桃园结义,因此而得名。 顾云秋笑了笑, 径直端起品字形茶碗阵最中间一杯仰头喝下,并示意点心和小陶不要拿。 中与忠谐音,取“中一杯”,自然表的是“忠义”。 待顾云秋放下茶盏,那大叔又坐下来,旁边恭候多时的店小二上前,收掉这一套紫砂壶、茶杯,给重新换上了一套青瓷盖碗: 茶碗止有两个,都放到了大叔那边。 给盖碗注水的壶是个铜制、高粱的提壶,大叔坐着注了一碗,然后盖上盖碗、亲自端起来递给顾云秋。 顾云秋没冒然上手,仔细观察后,发现大叔端茶碗的手势很讲究: 他左手拇指和食指扣着、三指伸直在上,虚虚浮着碗沿;右手屈了拇指,用四根手指、掌心向上托着茶碗底。 像是衣裳左右衽、拜佛参禅左右手,江湖人的手势同样有此讲究。 左为卑、右为尊。 大叔左手三指代表三老、意指地方,说的是他自己、是庆顺堂,而右手四指代表战国四公子、指代贵公子,指的就是顾云秋。 三老在左,四公子在右,在主人家堂口,这就是自贬。 这茶碗要是接了,那些藤甲兵肯定要和他们拼命。 顾云秋想了想,起身用右手四指托过杯底,左手学着大叔的手势用三指虚虚扶着碗沿,打出暗号: 长幼尊卑有序,还是三老在上为尊。 大叔不说话了,只低头,继续摆弄茶碗。 这回他不用那小二打扮的人来,自己从桌下变戏法般摸出一套软陶小杯,看数量有八九个之多。 这次也不注水,大叔直接将八个小茶杯围成一个半圆,半圆的豁口处摆下茶壶,然后抬头,等顾云秋破阵。 顾云秋挑挑眉,也不惧他,伸手将那八个陶杯摆成人字形的两行,紧跟在那大茶壶的后面。 此阵又叫雁形阵,是兄弟同行、有福同享的意思。 而大叔摆出的那个环形,是虎口阵,有指责抱怨虎口夺食意。 结合之前柳家大嫂和小陶说的那些情况,顾云秋明白大叔是在表达对任家和药商的不满—— 他们庆顺堂在杭城日久,收取商道保|护费由来已久、理所当然。 怎么旁人都能接受,那药商一个外来人,却要唱反调。 对此,顾云秋用雁形阵回答,对方也是同行,不如有福同享。 这答案显然不是大叔想要,他轻哼一声,又拨弄那些陶杯分作三杯、五杯两组: 三只放在靠近他的位置,五只环绕在外。 然后那大叔啪地拍了下桌子,将那三只杯子整个倒扣下来,目光尖锐地逼视顾云秋。 拍桌子的动静太大,吓得点心紧张上前,萧副将也警惕地捏紧刀柄。 顾云秋却不慌不忙: 杯子数量上,外圈多、里圈少,意指仗势欺人,大叔拍完桌子后倒扣内圈三只杯子,是告诉顾云秋、逼急了他就鱼死网破。 这倒很像草寇的心思。 这回,顾云秋没着急去拨弄陶杯,而是伸手在自己前襟内掏了掏,从里掏出一沓银票压到那三只杯盏下。 “……以银致歉?”大叔终于开口,凶狠的眼神也消散,“那姓岳的若有你一半懂事儿……” 讲到这,大叔啧了一声,又摇摇头否定道: “那混人懂个屁道义!” 骂完这句,大叔看着顾云秋一点头,介绍自己: “鲁亮。” 顾云秋一冷,倒没想到庆顺堂的堂主会亲自守山。 他回头示意萧副将收势,顺手扯扯自己交错在一起的外衫,将对襟的旋钮解开两颗: “云秋。” 鲁亮瞥了眼顾云秋敞开的外衫,也挥手让他那些弟兄退下,他半眯眼睛、从旁摸出一条草烟点燃: “胸怀坦荡、无所顾忌?小兄弟你懂挺多啊?” 摆弄衣裳也是江湖暗号的一种,对方既是庆顺堂的堂主,顾云秋不在乎多露一手。 他笑笑,拍身边长凳让小陶坐下。 小陶浑浑噩噩,屁|股挨着凳子才如梦初醒,眼睛里写满惊讶。 “紫连草是么?”鲁亮又开口,手指一弹烟灰落到桌面上,打响指叫来俩人,“去给这云兄弟弄一箱。” 披藤甲的手下也不耽误,折返回山上,要不了一刻功夫就拖下来一只二尺来长的桐木箱,箱上涂了道红漆,铜件都全新的。 木箱算不上大,进深一尺不到。 但掀开来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的一摞晒干、晾好的紫连草,小陶还是忍不住捂嘴、闷闷喊了声:“操!” 鲁亮像是没听到,只扬下巴问顾云秋: “够么?或者你们想要新鲜的?” 顾云秋不懂这个,转头看小陶。 小陶涨红了脸,点头连说了三个够。 这哪是一箱子草药,分明是一箱金子。 听见说够,鲁亮那边的两人便关上箱子、准备帮忙抬到车上。 结果顾云秋却站起来拦他们,“堂主这生意,怕是做亏了吧?” “自然不白给,”鲁亮叼着草烟,“云兄弟是行内人,这草药算我送给你的。但有个问题困扰我很久了,今日倒正好向兄弟你请教。” “请教可不敢当,”顾云秋拱拱手,“堂主面前,我只是后生晚辈。” 客套话说一次就够,鲁亮也不再托这些虚礼,直言问顾云秋。 他们庆顺堂在杭城日久,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收取商道保|护费,也是因为他们确实派出了自己的人员在维系市场。 请打手、养门客,护送生药运输,这些都是成本,要花很多钱。 会社成员的年钱看着是高,但庆顺堂从中的抽头却不多,就挣个辛苦费,这般盘踞山头,也是被逼无奈。 倒不是他们仗着是地头蛇就打压外来的药商,而是那姓岳的办事一点不讲地道。 若不死磕着、给他开了这个先例,那往后谁还服他们庆顺堂? 甭说外来的药商,就连本地那些挨着他们、靠着他们的药铺都要转个心思——会哭的娃儿有奶吃。 人不交会费都能在杭城混,他们又凭什么要供着庆顺堂。 鲁亮隔着长桌踢了一脚那箱子,嘴里抽完最后一口草烟,烟雾朦胧中,他眯起眼睛看顾云秋: “云兄弟,不是我们不给他活路,是他不想叫我们庆顺堂活啊。” 这道理顾云秋懂。 鲁亮看的是长远、是往后,除了争这一时的长短,他更念着兄弟们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而任家和姓岳的药商要的是现在,是尽快落脚杭城、补回他们前期的投入。 双方僵死,谁也不愿让一步。 顾云秋倒是乐意入局、破局,只看鲁亮敢不敢放手一搏。 “搏?” 顾云秋拍拍那箱药,“这箱药草我们拿走,堂主今日起撤下各处山上的卡口,回杭城就设宴邀请诸同业,任县令和岳先生也要发帖。” 鲁亮眉头微拧,手指或轻或重地在桌面上敲了一下,语调危险: “你,让我示弱?” “堂主莫急,我的话还未说完,”顾云秋指了指身后的萧副将和银甲卫,“宴乐当日,我会让萧叔带上几个人过去,当众送堂主一份礼。” 他顿了顿,声线压低,“不妨告诉堂主,我们来自南仓别院。” 听见这四个字,鲁亮本来沉着的脸一变,眼中精光流转,似乎觉过点儿味儿来—— “云兄弟的意思是……” “堂主只管设宴,全做是邀同业一聚,也莫提任县令和外来药局之事,只说近日杭城药价起伏、民间怨声载道之类。” 顾云秋顿了顿,眼神明亮,“您主动让一步,会有奇效。” 这回,鲁亮还没开口,倒是一直站在旁边的店小二发话: “你这不让我们大哥认怂么?!” 顾云秋只笑盈盈看向鲁亮: “堂主在杭城药行内声望斐然,长期与他们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他一个外来户、大不了收拾铺盖走人,堂主你们却是输不起的。” 鲁亮沉吟不语,那小二也没明白。 顾云秋干脆也不打哑谜了,直敞开来说白话: “他既想要落脚,堂主让他落就是,天长日久,在杭城里还怕庆顺堂拿捏不了他?何况,说难听些,大锦官制,县令可是三五年要轮调的。” 鲁亮细想片刻后两眼发亮,站起来就与顾云秋拱手: “幸得云兄弟提点!险些坏我庆顺堂大事!” 顾云秋摆摆手,这才起身招呼点心、小陶搬箱子回去,给药草送上马车后,鲁亮将顾云秋压在杯盏下的一沓银票归还—— 随银票递过来的,还有一枚庆顺堂的印信。 “请柬三日后送来,云兄弟往后若有什么事,凭此物到各堂口便是。” 这给旁边的小陶都看傻了,便是萧副将也面带惊疑地看了顾云秋好几眼。 顾云秋笑眯眯,谢过鲁亮后,好好收起来银票和印信钻进马车。 马车顺着来时路,沿山道摇摇晃晃返回玉田村。 日头偏西,却未至黄昏。 萧副将策马守在车旁,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
318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