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乌影想办法再和远在蜀中的襄平侯夫人柏氏联络,李从舟就转身往径山寺走,走了两步又站定想起什么。 乌影攀在树上,也停下动作,抛了个疑惑的眼神给他。 “……让你带的红纸别忘了。” “啊?”乌影一愣,而后才想起来,李从舟前日让他帮忙去城里的书铺买一刀红纸。 现下是十月孟冬,前儿不沾中秋、后不挨汉人春节的,乌影实不知道李从舟要红纸做什么。 他撇撇嘴正准备下山,却忽然灵光一闪、恍然道: “喔——我晓得了:是要给你家的宝贝小世子吧?” “……?” 我家的……宝贝、小世子?? 李从舟回头,双眸微眯、直盯乌影。 乌影却耸耸肩一点儿不害怕,“楹联你不早就给他写过了?怎么你们汉人这般讲究,开个铺子要挂很多幅对联的?” 李从舟:“……” 他叹一口气同乌影解释,之前那是向径山寺讨要的红纸,现在也该还给人家,而且明年径山寺韦陀佛诞,要用红纸的地方很多。 李从舟面无表情,说辞也一本正经。 ——乌影险些就信了。 一刀纸少说能裁出七十张,每张再竖裁,算起来可是能写对联百四十副。 李从舟就管寺里的小和尚拿了四条红纸,哪用得上还这么多? “啊对对,”乌影戏谑,“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李从舟不想理他,转身飞快消失在山道上。 倒剩下乌影忍不住的大笑声,回荡在郁郁葱葱的天目山中。 ○○○ 云琜钱庄最终没能如顾云秋所愿,在十月廿二日开门。 一则西戎叩关、强敌入侵,战事紧急、上下戒备,朝廷内外、京城百姓也多在议论前线战事,这种时候开业…… 又放鞭炮又扎彩绸的,多少有些不尊重前线战士。 二则他又收着小和尚从江南寄来的一封信—— 这回的信笺比上回的厚,顾云秋刚接到手就笑了起来: 嘿嘿,小和尚跟他关系变好了! 这把小命一定稳了。 顾云秋欢欢喜喜用信刀将封口拆开,还没抖出信纸,先从里面掉出来几枚平整干净、用蜡封过的翠绿竹叶。 紧随竹叶落下的,是几张叠好的红纸。 顾云秋将红纸展展开,发现是每张长约四尺左右的一些四字挂幅,每一幅都用了不同的字体,有工整的隶书、古拙的篆文,也有挥毫写意的草书。 小和尚认认真真给他写了漂漂亮亮的: 客似云来、融通四海、宁静致远、厚德载物。 最后,李从舟给他写了很短的一封信,或许也不能算信。因为没有王先生教他那些提称语,也没有套语和问候。 小和尚只写了一联化用的诗: “径山无所有,聊赠数点竹。” 顾云秋看着这一桌子红红绿绿的东西,眼睛陡然亮似天上星,高兴地抱着那一摞红纸原地转了一圈。 他就说,前世的小和尚只是疯病犯了。 你看,这辈子的他除了凶点儿,人不就蛮好。 知道他开店给他寄楹联,还给他寄径山寺的绿竹——京城的冬天可什么绿意都没有,到处都是光秃秃的。 反正现在铺子还在筹备,顾云秋就叫点心把这几副字都拿去田庄上,让蒋叔请隔壁吴家村相熟的木匠师傅帮忙,给雕刻成匾、好挂到店上。 就这样又等了几天,朝廷紧急从关中调了五万大军驰援,西北的局势算是暂时缓和下来。 就这样,到了十一月仲冬。 京城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朱信礼催促,说再不开业就要到年底了,那时人人都忙着岁末除夕,更不会有顾客上门。 顾云秋想想也是,便请陈家村一个看风水吉忌的先生算了算,最终将开业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初七。 除了陈家大郎和二郎,钱庄的最后一个伙计是荣伯的邻居。 小伙子十七岁、姓邱,虽不大识字,但热情爽朗、伶俐嘴甜,从前在船上干过三年伙计,又到酒楼后厨干过帮工,会跑堂、能驾车。 荣伯作保介绍他来,顾云秋和朱信礼看着都满意,就给人留了下来。 开张的前几日,顾云秋还是照旧买好新的小裙子、约小姑娘陈槿给他和点心上妆,荣伯和朱信礼则分别登门去送请帖、邀请各同业以及附近街坊上交好的老板。 荣伯资历老,为人也仗义,聚宝街上大部分的老板都卖他的面子。就连同属四大元的利元银号,也承诺初七日上一定到。 朱信礼是盛名在外,即便从未见过对方,他也能凭在溢通钱庄经营的声名做敲门砖,厚着脸皮敲开了好几位当朝官员的大门。 而陈家村百姓听闻大郎、二郎在城里供职的店开业,都纷纷嚷嚷着要去瞧个热闹,也算帮个人场。 罗虎在初五、初六两日巡防,十一月初七正好休沐,也说会带上城隅司几个要好的兄弟来捧场。 如此算下来,开业当天到店的人也够了。 顾云秋提前将自己剩下的三千多两银子、分批次兑成现银,当本钱存到云琜钱庄的内库里——以备不时之需。 而李从舟给他写的牌匾、楹联都用红布包着,分别挂到了门口和迎客的外柜上。 看着上面扎着的大红花,顾云秋嘿嘿一乐,抓紧时间带点心回府。 到初七,常参,宁王要入宫。 等父王一走,顾云秋就紧接着带点心往庄上赶,陈槿这回熟能生巧,很快就给顾云秋主仆扮好—— 金尊玉贵的小世子,就又变成了娇艳可爱的小姑娘。 女装这事儿,顾云秋在开业前几日,专门聚集了一众伙计、护院给他们详谈了一次: 其中那个住在京畿的护院虽知道宁王世子,但他多年在西北当兵,后来回来也没见过顾云秋真人,所以没认出来。 至于陈家两兄弟,他们远在京畿,更不知道什么宁王世子。 顾云秋一套说辞讲下来,大家都点头承诺会保守秘密。 唯有那个姓邱的少年郎,红着脸看也不敢看顾云秋,小声咕哝了一句: “东家你已经很好看了,再扮成姑娘,还不知要艳死多少人……” 顾云秋一愣,脸陡然发热。 荣伯则不客气地给这小子后脑一巴掌,“浑小子说什么呢?!” 倒是曹娘子在旁掩口轻笑,建议顾云秋还是戴上面纱,当日非必要别露面,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猜测和流言蜚语。 如此,顾云秋带着点心从陈家村出来,马车就直接停到云琜钱庄的小院,他直接坐到二楼空置的房间里,吃着陶记的小点心,等小邱点炮仗。 霹雳吧啦的鞭炮百响,热热闹闹吸引来非常多的人。 那些受邀前来的客人、老板陆陆续续也到了,荣伯、朱信礼两个配合默契—— 荣伯乐呵呵带着小邱、陈家两兄弟迎客;朱信礼则立在外柜,自当他的冷脸大掌柜。 直到宾客盈门、红日高升,荣伯才又走出来,他先笑着与众位老板拱手,让小邱端着个托盘给人送小红包、陈家兄弟发瓜子花生。 小红布包里一般就装一串五枚的铜钱,上面绑个如意结,取义如意五福、讨个好彩头,算店铺开业的一种规矩。 “多谢各位老板捧场!各位老板发财!”荣伯一边笑着与诸位老板拱手,一边朗声介绍道: “今日——是我们云琜钱庄开业的大好日子!如各位所见,钱庄有幸邀请到了钱业中有名的朱信礼、朱先生出任大掌柜……” 朱信礼之名,很多人是听过的。 其中一两个爱热闹的,忍不住打断荣伯,直看着朱信礼问: “朱先生!听说——西北多少大钱业都在邀请你,你怎么突然愿意到京城来,还来这么一个新开业的钱庄里?” 不等朱信礼开口,旁边就又有个人高声插话道:“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家钱庄的老板给得多!” 不过他这话并没得到其他人的认同,钱业里懂行的都知道,西北有家银号曾经开出每月五两的高价相请,朱信礼都不为所动。 朱信礼凉凉扫了人群一眼,轻飘飘丢下一句:“良禽择木而栖,诸位要实在好奇,倒不如来庄上看看、存兑一两笔银。” 那几个瞎嚷嚷的立刻讪讪,他们身上哪里有用的上存的银两。 荣伯继续又说了许多吉祥话、漂亮话,将钱庄那些行话都讲了一道,然后就和朱信礼一道儿拉彩绳、摘了匾额和楹联上裹着的红布。 云琜钱庄四个大字下,是一副潇洒飘逸的对联: 白镪赠君还赠我,青蚨飞去复飞来。 围观的百姓大多没看懂,倒是几个官员、书生议论着,直夸着钱庄的老板风雅,还解释了青蚨之典。 与此同时,一河之隔。 一顶棕红色的软轿忽然被叫停,轿子里的人掀开了轿子上的窗帘,远远看着那副楹联赞了一句:“不错。” 而跟在软轿旁边的人一时没听清,不得不从马上跳下来,小声询问了一句:“主人你说什么?” 轿中人轻咳两声,挥挥手让那人挪开一步,别挡着他看对岸。 “主人在看那个新开业的铺子?”外面的人明白了,他挥挥手,“轿夫!我们上丰乐桥。” 坐在轿中的人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小段……” “我们轿子停在桥上,人不出去,”外面这人自然是同知将军段岩,“谁会知道轿子里是当朝宰相啊。” 宰相龚世增摇摇头,却也默许了段岩的做法: 那楹联写得当真好,虽没落款,但字体颜筋柳骨、潇洒恣意,他还真是一打眼就被吸引住了,忍不住想驻足多看看。 结果轿子刚停好,轿外就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段兄下了朝不回家,在这儿做什么呢?” “属下拜见王……”段岩撩衣摆就要拜,宁王忙扶住他,“诶?是陪世伯在这儿看什么热闹吗?” 段岩笑着指了指那边云琜钱庄上的楹联,做出个你懂的眼神。 而宁王远远看了一眼,也觉得那字写得漂亮。 龚宰相最喜欢写字,这倒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宁王了然,与轿中的龚相低调见了礼,轻轻拍拍段岩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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