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他用了看行师傅这种钱业内的说辞,让顾云秋一下就想到了远在江南的明济小师傅—— 小和尚给他写的那幅对联可有内涵了,又是白镪又是青蚨的,到时挂到门口肯定特别显文化、显底蕴。 若风水先生来了,看一圈给他取个什么福源、大通、大宝的,看着就不伦不类、怪里怪气。 在心中默念着小和尚那幅楹联,半晌后,顾云秋轻轻嘟哝了几个字,而后选中了他最喜欢的一个: “……云来,叫‘云来’怎么样?客似云来。” 里面又有他名字里的云,又有好意头。 荣伯觉得好。 朱信礼想了想,却给出一个建议。 他说这两个字朗朗上口,但没什么记忆点,在钱业、银号众多的聚宝街上显不出来。 即便有盛源曾经的影响在,只要想到盛源最后那场挤兑风潮,可能钱庄开起来后一段时间里,会观望者居多、真正进来存兑的人不多。 顾云秋抿抿嘴,这个他知道。 万事开头难嘛,就像他刚开始在报国寺种榆树,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见新东家为难,朱信礼想了想,突然放下手中茶盏、用手指沾水在旁边的八仙桌上写了一个字: “不如用这个‘琜’字,还是叫云琜,琜指美玉,也有金银玉器、钱庄流转之义,算是给过往百姓一个驻足的理由。” 云琜? 顾云秋看着那个用水写出来的字,在脑中想象了一下做成牌匾挂在门口的样子—— 最终,确定了他第一家店的名字就叫: 云琜钱庄。 定下名请人制匾、雕楹联,顾云秋回去就把钱庄缺人的事给陈村长一家说了,问大郎、二郎的意思,两人都愿意去帮忙。 听说钱庄上包吃包住,大郎的妻子曹氏也答应去当厨娘。毕竟铺子上包住,他们就能将自己家的田地和房子都租出去,也算添一份儿收入。 不过顾云秋也给陈家人说明白,他这钱庄刚开业,工钱是能给他们保证发,但往后如何他还不清楚,或许也会有开不下去的一天。 李大娘嗐了一声,早笑得牙不见眼,“孩子们去见见世面、学个手艺也是好的。” 种庄稼可一年到头都见不着钱,到京城钱庄里干活,那可是每个月都能固定领着月钱的! ——这可是富了不止一截。 而护院一项上,罗虎也很快给顾云秋找来两个在西北大营当过兵的汉子,其中一个家还在析津渡,很熟悉京畿状况。 就这样找齐人手,顾云秋又花掉了近千两稍改建了盛源钱庄的小院:将原本的堂屋改建成差不多大小的三间小屋,二楼又单独做城两间房。 荣伯在京有房,不住庄上。 朱信礼、陈大郎家两口子、陈二郎和那两位护院各分得一间,也配上了家具等一应度用之物。 店铺的匾额、楹联也用大红布包好,连夜送了过来。 剩下的,就是挑一个良辰吉日放鞭炮开业。 …… 与此同时,刘府。 刘金财在家待了小半个月,与媳妇儿终日厮|混也没见王氏肚子有什么动静。 这日他正懒洋洋地靠坐在炕上嗑瓜子,亲信却找上门来—— “大爷,我打听着一件大好事!” 刘金财没什么兴趣,瞥了他一眼后凉凉道:“除非你告诉我二子掉河里淹死了,不然现在我这就没什么好事。” “不是,您还记得那盛源银号吗?”亲信擦了把头上的汗,“他们重新翻新了一道准备开业了,就在七天后的十月廿二。” 刘金财哼了声,“怎么,告诉我是要我过去给他们说声恭喜吗?” “您这……嗐,”亲信谄笑道:“您忘啦?之前您让我们盯着那总库司理,其中最大一笔烂账是一千两,是个叫冯臻云的人存的。” 刘金财一顿,手上剥瓜子的动作停住。 亲信继续道: “这人来自江南,祖籍在慈溪,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大孝子,来京城做生意就存了一千两在盛源银号,换成庄票带回家给了母亲。” “也怪这冯臻云倒霉,存完银子出关中,过大河口的时候不慎落水失踪,愣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消息传回慈溪他娘就疯了,从慈溪家里跑出来,沿路北上要去大河边找儿子。” 刘金财啧了声,又懒洋洋靠回去:“一个疯妇,值得你这么高兴?” “不是,大爷,之前对街上有个疯老太太,见人就拦着比划说一大堆人听不懂吴语的那个,你还记得吗?” 刘金财转转眼珠,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 “……怎么说?” “她就是那冯臻云的娘!”亲信歪嘴一乐,“而且小的打听过了,那冯臻云的爹很早就病逝了,一直是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 “您说,要是在那新钱庄开业当天,我们带着老太太还有那一千两的庄票过去,算不算——给他们送上一份儿厚礼?” 刘金财丢了瓜子,终于来了兴趣: 丧子的可怜老妇,加上一千两白银的烂账数…… 他眼中精光闪烁: 新开的钱庄,是可以不理盛源钱庄的烂账。 但这冯臻云的娘根本已经疯了,恰好是说不通道理的那类。 无论钱庄方面废账多么占理,围观的百姓看老太太这般可怜,定会指责新钱庄凉薄。 到时闹起来,下场不就又是一个盛源银号么? 刘金财摩拳擦掌,吩咐亲信: “得了,去找几个懂吴语、会来事儿的,到时,我亲自去——给他们送这份礼!”
第031章 承和十四年, 十月十五,户部在江南的籍库出了件大事: 今年春闱考上、已被分了官职的新科探花郎林瑕,在返乡拜谒父母后竟然神秘失踪。 其家人报官几日后, 林瑕又奇迹般由径山寺的几名僧人护送到家。 回来时,他身上浑身是伤, 双腿骨尽断、膝盖往下一片血肉模糊,即便有杭城几位名医尽力救治,也只能勉强保住他一条腿,往后半生, 只怕都要与轮椅、拐杖相伴。 林瑕的妻子险些哭瞎了眼, 可林瑕醒来后第一件事, 却是要家丁弄来担架、给他抬到杭城最大的书院——万松书院去。 这书院始建于唐, 原是一座名为报恩寺的恢弘寺院。后被浙府长官周氏改建为书院, 仿照太学“左庙右学”之风格, 内设仰圣门、大成殿、明道堂等, 是江南一带最有名的书院。 书院的院士都是江南名人,有还乡的名臣也有颇具盛名的思想家。 每年朝廷开科, 无论春闱还是秋闱,江南中举、上榜者中, 有超半数来自万松书院。 这位新科探花郎也是书院学子,春闱放榜喜夺甲榜第三的贺讯至今还贴在书院大门西侧的告文栏上。 林瑕才学兼备,殿试时的策论得到皇帝嘉许, 春闱应科的卷子也得到主考官舒大学士的圈批。 他这次回江南, 本是准备拜谒完父母就回京上任的—— 皇帝看重他,殿试后直接给他授职御史台、补作正四品照磨。而不像其他贡士那样:或先授翰林院闲职, 或等朝廷外派到各州府县、从底层做起。 这般经历,其实算得上是朝廷新贵。 京中好事者便深挖出殿试头三名的家世: 状元出自京城八个高门望族之一的尹家, 榜眼是关中大世族齐家的后裔。 只有这位林探花,他的身份文牒上就写着非常简单的一行小字: 父林氏复君,杭城桐山隐逸者;母沈氏,躬耕桐山睢杨村。 好事者将这消息放出,不少酒肆茶楼的说书先生因而得到灵感,纷纷编出寒门士子一具应试得中探花的故事,说的一个比一个荡气回肠。 林瑕被抬到万松书院后,昔日恩师、同窗纷纷围上来,头发半白的老院士看着他的模样老泪纵横,颤声连问好几遍发生甚么。 林瑕虚弱地抬手握住老师的手,告诉几位先生和众多同窗: 大厦将倾、十万火急—— 原来林瑕返乡后,除了拜谒父母,还有不少昔日好友登门。 其中一位乡试应考就落榜、后来跟着家中做生意的张生过来,热情邀请林瑕外出用饭、游玩。 他们逛过了西湖十景后,因林瑕一句家乡似乎未变引得张生来劲,说什么都要带他去个“新奇又好玩”的地方。 然后张生就拉着林瑕来到了太极湖—— 林瑕还以为张生要带着他翻墙,连连摆手说这是皇家禁区,结果张生还笑他没见过世面、引着他交银子直接从正门进入。 林瑕被龙廷禁卫军这般散漫的态度吓了一跳,再往后看到太极湖籍库的种种乱象,忍不住当场与这些人争辩起来。 龙廷禁卫军见他不识好歹,不由分说将两人赶了出来。 张生根本不知籍库里青红二册的重要性,反责怪林瑕太爱较真。 林瑕与他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回家后辗转反侧睡不着,当天夜里就写了数十页的檄文递到浙府,期望州府长官能好好整治太极湖之弊。 结果次日,林瑕出门后就再没回来,就连那张生也不知所踪。 后来林瑕回忆,只依稀记得自己在转过离南门后,就被人从后敲晕,再醒来就在一个黑黢黢的山洞中,对方戴着古怪的面具,声音也故意压低。 说他们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说了不该说的话。 张生怕死,高声嚷嚷林瑕可是御史台的四品照磨、是京官: “你们杀了他,朝廷若追查下来,是要杀头、流放、徙三族的重罪!” 那些人却好像听见什么笑话般纷纷大笑起来,直言他们杀过的京官不计其数,还从没人敢查到他们头上。 张生被吓得尿了裤子,半晌后回过神,竟反过来诘问林瑕——在他们分别后到底做了什么,是不是和那太极湖籍库有关。 林瑕懒得理他。 张生却转过头,将这群人当成了龙廷禁卫军: “各位官爷,我这位兄弟只是心直口快,他没恶意的,你们不如放了我们吧,我保证他往后绝对不会提这件事了……” 熟料,那群戴面具的绑匪根本不吃他这套,“只有死人才能做这种保证,小子,你是死人吗?” 为首一人更寒声一笑,直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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