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婆婆嘟嘟哝哝,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收下了那些银子。 她还试过提出来要再把银子存进云琜钱庄,不过被顾云秋拒绝了—— 他是没有经营钱庄的经验,但这会儿他再收下,就显得有些说不清。 万一如刘金财那般小人,私下传出些什么不干净言语,反过来污他们是为着打响银庄名号、专门雇冯婆婆来演这一出。 那时,岂非又落得不诚不信之名。 所以顾云秋当众给冯婆婆介绍了衍源钱庄、文远钱庄,还有聚宝街上其他几家的掌柜、伙计,告诉她这些都是京中有名、有传承的大票号。 被介绍那几家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他们还从未被同业这样当众吹捧、还往脸上送大储户的。 顾云秋这边说着,那边丰乐桥上的同知将军段岩却摸摸下巴,忍不住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 “这小老板,当真不简单。” 轿子里的宰相龚世增也捋胡子笑,“与人为善、不争不抢,也聪明,懂得借力打力,化解危机为自己所用——做成了新铺子的宣传。” 段岩点点头,轻轻碰了身旁的宁王一下,“王爷怎么想?” 宁王却看着那穿着粉红色襦裙、戴着面纱的小姑娘发了会儿呆,然后才回神,敷衍地说了句,“是很厉害……” 段岩看见他直勾勾的眼神,忍不住戳了宁王一下: “嘿!想什么呢?” 宁王皱皱眉,最后摆手,“……没什么,许是我想差了。” 段岩古怪看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转头继续看云琜钱庄。 唯有宁王站在原地、有些无奈地阖眸摇摇头: 他大概是想儿子了。 怎么远远看着那小姑娘,倒有几分像他家秋秋? …… 最终,冯婆婆被顺利接到了衍源钱庄,那个送着他来的太学生再三向顾云秋致歉,并报上名号说他姓贺,来日有机会一定报答小老板。 而顾云秋刚送走他们,聚宝街的另一头却又传来哒哒马蹄声—— 半晌后,竟是一辆四匹马拉的车,驮着沉甸甸的十口大箱子,直堆放到云琜钱庄门口。 跟在马车后面几步过来的,却是罗虎和他城隅司的三个弟兄。 罗虎吩咐三人和车夫将车上的箱子都码放到钱庄门口,然后右膝一软、单膝跪到顾云秋面前。 顾云秋被他吓得蹦了一下,缓过神后,忙弯腰去扶他。 “罗叔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罗虎却避开他的手,双手合掌,目光灼灼: “云老板,我和我这几位兄弟,有个不情之请,想要请您帮忙!” 跟在他身后三个城隅司的小伙子,也扑通扑通跟着跪下。 “诶?你们这……” “云老板,这是我们兄弟这些年存的银子,我们想把它托付给您,我们不要利钱、也不需要你开庄票,只请你一定在账簿上登记姓名,他日——” “他日——若有像今日冯婆婆这般凭借我等亲眷身份来取的,请云老板也如今日待婆婆一般,将我们的银两兑付给他们。” 几个汉子声音整齐洪亮,震得顾云秋都有点不知所措: “罗叔你们这是……?” ——怎么存银不要利钱,还只要求记簿、不要庄票的? 而且罗虎他们的话,怎么越听越像是交待后事。 罗虎这才仰头,朗声直言: “西戎来犯、国难当头,我和众兄弟都曾在西北大营效命,如今烽烟又起、朝廷征兵,我等不想躲在后方、想重新应征上前线!” “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我们回不来……”他顿了顿,“这些也算是给家乡的亲人们留点儿过日子的钱。” 顾云秋愣住,他没想到罗虎竟有这样的打算。 而顾云秋身后的蒋骏,也似有触动地看着他们。 罗虎说完,其他两个城隅司的士兵也说了同样的话,他们一早有了上前线的想法,但苦于这些存银没有交待的地方,一直犯愁拖延。 “今日见着云老板仗义,便想着没有比您更适合托付的人选了。” “连前铺的旧账都能认下,遇着疯妇、同业的算计挑衅都能保持心平气和,我们愿意相信老板您!也愿意相信云琜钱庄!” 顾云秋终于回神,招呼蒋叔、陈家兄弟和小邱扶起他们,“……罗叔你们先起来,有什么话我们进去细说。” 熟料罗虎脾气执拗,顾云秋不答应他就愣不愿起。 相持之下,顾云秋只能让朱信礼出来挨个登记下钱数银两,然后从外柜搬出来几把椅子,邀罗虎几个坐下来详谈—— 后来,顾云秋才知道: 罗虎老家在蜀中,年少时也是个混不吝的。 他爹是驻守西南大营的兵丁、常年在营中不回来,家里都靠母亲主持。他娘性子泼辣要强,待儿子虽严厉,却也还是疼的。 见罗虎读书不成,还花大价钱给他寻了个武行师傅,说将来要么跟他爹一样从军,要么也可以做镖师,算是学门饿不死自己的手艺。 结果罗虎学成了武功,反爱上在街上与人约架豪赌。 鼻青脸肿拿着一兜银子回来还好,更多时候是人也被打得不成样,银子也要输好多。 他娘虽然嫌他骂他也打他,但到底没死令阻拦。 后来边境上起了战祸,罗虎他爹明明可以作为老兵请辞,他却守着心中那份忠义上了战场,最终没能活着回来。 他爹死后,他娘伤心,没过多久竟追随他爹而去。 剩下罗虎孤身一人,只能终日在街上混事,最终输光家财、被人打伤后流落街头,在他最落魄时,有个秦楼的好心姑娘救了他。 姑娘相貌平平、不算红牌,但嗓音不错、心地善良。 偷偷塞银子、给他藏在秦楼后巷的柴房内悉心照顾,罗虎伤好后就真心喜欢上这姑娘,也决心从军、闯出一番事业回来赎她。 可惜,等罗虎存够钱返乡时,那姑娘已经惨死。 据秦楼里和她交好的小姐妹说,姑娘为着等他、开罪了旧恩|客和老鸨,被老鸨设计后不堪受辱,直接投了井。 罗虎愤怒至极,杀入秦楼想给姑娘报仇,结果反被老鸨报官捉住、押送到大牢礼。 若非西北大营的将士们作保,险些要判他流徙。 这事一直是罗虎的心病,所以从那时开始,他就拼了命的存钱——只盼着日后不要再因为钱,而致使物是人非、生离死别。 所以十几口大箱子里,大头都是罗虎存的,他一个人就占了六千八百多两,算上其他三个小伙子的,箱子里合共是:一万二千两。 这可是好大一笔钱。 就算是京城里实力最雄厚的衍源钱庄,也从没在一日内见过这样大、这样多的单子。 顾云秋想了想,让朱信礼帮忙算一算,分别给这几位兄弟建议了一种定存的方式—— 罗虎家里没有直系的亲人,六千两和当年的冯臻云一样,先存上五年的定期,八百两做活钱,供罗虎随时取用。 而剩下三个城隅司的士兵,他们最多一人有一千二百两,最少一个是九百两,中间一人是正好一千两。 朱信礼建议他们,三人合总,取二百两做活钱,剩下三千两记总存在一个户头、算利也相较能高些。 到时再按各自出的比例,分别偿还给他们的家人。 三个小士兵都被朱信礼说服,罗虎更是敬服顾云秋这般帮忙的态度,他不由竖起拇指,由衷赞了一句: “方才公……咳,小姐说,您真心佩服盛老板的为人,其实您已经做到了,您和盛老板一样——都是为我们客人着想。” 顾云秋被他这通直白的夸奖说的有点脸热,忍不住摆摆手,“是朱先生的功劳,我不懂这些。” 朱信礼却停下刷刷记录的笔,难得眼神温和: “东家诚以待人,八方宾客自来。” 他这话说的不错,接连经历冯婆婆、罗虎这两遭,还有那数千万两白银,流水一样在云琜钱庄流出流进的故事,当天就在京城里传了个遍。 惠民河畔几个分茶酒肆里,几位茶博士都绘声绘色地编出好几个版本,而云琜钱庄除了这笔银子,还很快收到了—— 少则三五百两,多则几千两的存银。 其中最多一笔,竟然来自老宰相龚世增。 只是他本人还在养病、并没有亲自出面,只托了管家来记名。 不过管家收好庄票后,老人家还似模似样在外柜转了一圈,仰头看着四面墙壁上挂着的匾额欣赏了一番,然后侧身问陪客的陈大郎: “小伙子,劳驾请问,这几副墨宝,可是你们东家写的?” 陈大郎并不清楚匾额背后的事,只老实道:“回您的话,这些都是东家的朋友相赠,我们也不大清楚。” 老管家捋胡子笑了笑,赏给小伙子几文钱,就乐呵呵回去复命了。 继宰相后,还有同知将军段岩、御史中丞沈忠等几位朝廷要员来存银,每个过来存银的,都要偷着打听一次匾额是谁写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开业当日的顾云秋不能久留,父王上朝后很快就会回王府,他和点心得赶快回去,不然会叫王爷瞧出来破绽。 他们照旧在马车上擦洗去脸上的脂粉、脱换粉红色的小裙子,重新扎好发髻,套上王府世子、小厮应该穿的一整套衣衫。 不过为着罗虎和城隅司几个兄弟的事,顾云秋回王府的时间还是比宁王晚,甚至都黄昏日暮、夕阳西沉。 好在他平日就在府里留下个贪玩晚归的形象,王爷王妃也没起疑。 “秋秋回来了?洗洗手来坐下吃饭。” 顾云秋乖乖应了声,蹬蹬跑到嬷嬷准备好的铜盆旁。 宁王若有所思地看着宝贝儿子背影,摇摇头,确定是自己想多了——他家秋秋是生得俊秀,但还不至于有穿小裙子、扮女孩的殊异癖好。 何况,王府世子要什么钱、什么营生没有,何至于去街上开铺子? 宁王打消疑虑,等顾云秋洗完手坐下来,就把他排队买的一叠糕点递过去,除了桂花糕,还有几样陶记新出的栗子糖、松仁蜜枣糕。 顾云秋看见陶记的桃花标记就亮起了眼睛,高高兴兴扑过去,半大的小伙子,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热乎乎给了宁王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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