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爷您怎么在这儿?” 今日常参,朝廷上没什么大事儿,众参官都是到宣政殿站了一会儿就下朝了。 宁王提了提手里一叠陶记花糕,“我来给我家小东西买好吃的。” 得。 段岩明白了:他们这都是心甘情愿伺候老的、小的呢。 三人站在桥边看了一会儿,也议论那新开的钱庄和盛源银号几句。 正在宁王准备告辞时,聚宝街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哀嚎。 凄惨的哭声一下就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只见两个男人扶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走过来—— 老太太满脸是泪,走到云琜钱庄门口就扑通跪到地上,嘴里嘀嘀咕咕喊着什么,两个男人一时没看住,她还膝行到荣伯身旁,一下就抱住他的腿嚷嚷起来。 瞧热闹的百姓都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倒是有几个站得靠前的,隐约认出来—— “诶?这不之前在雪瑞街上见人就抓的那疯老太太吗?” “好像还真的是她?城隅司的人不说送慈幼局去了么,怎么她又跑出来啦?这老太太还真能跑哦。” 荣伯低头看这位老太太,她双眸时而清明、时而浑浊,分辨不出是真疯还是假疯,但老太太出现的这个时机——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老太太身后的两个人: 一个年长、满脸精明算计,一个年少,国字脸、看着倒很刚正。 荣伯想了想,还是挂着笑,只当自己没听见旁边百姓议论,弯腰将老人搀起来,“老人家,您想说什么?别着急,慢慢讲。” 似乎许久都没人这般同她轻声细语说话,老太太愣了一瞬,然后下意识啊啊两声,转头求助地看向那国字脸年轻人。 年轻人这才回神上前,先躬身拜了荣伯道: “掌柜的您好,晚生来自慈溪,是今年考上的太学生,这位婆婆姓郑,夫家姓冯,也是我们慈溪人士。” 听见姓冯时,荣伯眸色微动,隐约想到什么。 那晚生做完这番介绍,又客客气气再拜道: “婆婆早年丧夫,膝下止有一子相依为命,后来这位冯公子经商有成,路过京城时在盛源银号存了一千两银子,换成庄票回家带给母亲。” “结果一年后,冯公子出关中、过大河口时,却不幸落水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婆婆得知消息后,不顾乡民阻拦一路北上找儿子。” “到京城时她花光了银子,这才想起来儿子给的庄票,她不会说官话,只会讲我们慈溪的本地话,又怕一时露富被人讹诈,所以才装疯。” “直到前日经人介绍见着我,才算沟通清楚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说到这,晚生上前,轻轻扶住婆婆,鼓励地看着她。 那婆婆小心翼翼看荣伯一眼,然后从前襟内衬里掏出一个缝得死死的内袋,咬开线头、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庄票。 她本想将那庄票递给荣伯,旁边的晚生却拦了下,然后看着荣伯高声道: “听闻阁下曾是盛源钱庄的大掌柜,想必是诚实守信、说一不二的。今日当着众多百姓、诸位大老爷的面儿,想必你也不会昧着良心说没这笔银子、说庄票是假的。” 荣伯顿了顿,蹙眉,当众展开那庄票。 只见上面写着—— 慈溪冯氏臻云,足纹银一仟两具,定存五年,记庄票捌陆贰甲号。 “上面可都盖着你们银号的章子呢,”跟来的另一个精明男人也开口,“大掌柜的,你刚才说什么你们重信重诺的,可别不承认啊?” 百姓们照旧看热闹,但几个钱业的内部的,却隐约看出来了—— 这是同行带来找茬的。 荣伯皱了皱眉,思量再三后点头,“这是我盛源的庄票不假。” 不仅是盛源的,而且就是总库司理潜逃后、带走的那本账簿子上记录的一项存账。 因为盛源银号的账簿编号,像是这张庄票上的捌陆贰,就是单独属于编号捌的一本账簿,上面记录了一百多个存进、兑出的银钱主顾。 那位冯臻云、冯公子其实荣伯有印象,是个温和客气的年轻人,来存庄票的时候半点不避讳,笑盈盈给他说,是要回去给母亲的。 荣伯听了心生好感,专门建议他定存五年,这样利会多些。 按理说,盛源银号都清盘了,这会儿任是谁找来、数额再大,荣伯都可以置之不理,说新铺不理旧账。 但……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跟在晚生身后那个人又开口道: “我们知道盛源钱庄清盘歇业了,可你荣伯没走吧?再者说,我们大老远从慈溪赶来,老太太之前还被你们城里的人赶来赶去、风餐露宿的。” “别人都兑了银两,不能因为我们远在慈溪就不兑吧?” 他这般嚷嚷了两句,百姓中也是各有态度: 有认为这三人就是胡搅蛮缠的,也有当真觉得老太太可怜的——死了儿子,存钱的钱庄还被查封了。 这时,老人又开口说了几句,由那晚生转述: “婆婆说她不知道你们钱业的规矩,但知道开钱庄讲究重信重诺,如今她也不要那些利钱了,只想要回本金的一千两银子。” 荣伯左右为难,明知是套,却也不好当众回绝。 那边的朱信礼也皱紧眉,隐约猜到这是同业——如四大元一类针对他们的一场局。 老人家态度谦让,看着可怜哀戚。 百姓中有好些人开始看不下去了,渐渐议论开钱庄的其实就是嘴上说的好听——什么重信重诺,在银子面前,根本都是一样的嘴脸。 也有冷静理智的,说云琜钱庄凭什么理会盛源钱庄的旧账,这不摆明了找冤大头么? “可、可是……”前几个议论的涨红了脸,“老太太多可怜呐,你们这样会不会太冷漠了一点儿……” 荣伯和朱信礼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件事不能继续这么耽搁。 否则钱庄开业当日的种种好意头都会被这件事给代替,即便他们占理,老百姓也会下意识选择站在弱势的那边—— 而在二楼观望的点心也快急哭了,他转过头来,下意识叫了一声“公子”,后又改口称: “小姐,这、这可怎么办呐……?” 顾云秋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本来挺愁的,可转念一想,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跃上心头。 他笑起来,拍拍小点心肩膀: “去帮我请那两个护卫大叔还有小邱。” “啊?” 顾云秋笑盈盈戴上面纱: “这位婆婆来得好,正方便我们去给京城百姓一点小小的震撼。” “——关于我们云琜钱庄,是如何重信重诺、有情有义的。”
第032章 顾云秋到楼下时, 钱庄外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扶着老太太的年轻人没说什么,倒是跟他们来的那个中年人在大声嚷嚷着拱火—— “瞧瞧、瞧瞧,这就是盛源银号的大掌柜!刚才那般漂亮话说的多熟练?什么一定会存好主顾的银子、什么诚信经营, 我看就都是骗人的!” “就只有你们京城人的钱是钱吗?我们慈溪小地方的人就不算?难怪当初盛源银号会关门歇业,还说是替我们平民百姓着想, 我呸——!” 他嚷嚷的声音虽大,但百姓里却还有几个明事理的,忍不住站出来与他分辨,说盛源银号如何那是盛源的事: “人都换了新老板了, 您这不无理取闹么?” “我无理取闹?”那中年人更来劲, 他转过身去指着老太太, “婆婆都六十多了, 不辞辛劳走了千万里从慈溪赶到京城, 她的要求很过分吗?” 百姓讪讪, 不想与他纠缠: 婆婆可怜归可怜, 却不能成为无理取闹的借口吧? 文远银号的掌柜看不过,也站出来: “今日云琜钱庄新张, 三位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来。足下所求为何, 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人听着这话也不慌,反双手一叉,上下打量他一眼: “唷, 文远银号的张掌柜是吧?怎么你们家也学凭空污人清白这一套?莫不是你们文远暗地里和这家钱庄的老板勾结、专门来诈我们穷人的钱?” 张掌柜是个读书人, 被他这话说得气红了脸,指着他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荣伯着急, 却也不好劝。 这三人明显有备而来,他若冒然上前, 谁知道他们还会泼出什么脏水来。 正在几人僵持之际,云琜钱庄大门一侧供马车行走的侧门却缓缓打开——两个高大威武的护院率先走出。 那挑事儿的中年人看见这两个护院,忍不住唷了一声:“怎么着?终于露出真面目了?这是准备让人赶我们走了?” 老太太一听也激动起来,忍不住啊啊叫着攥紧荣伯,求助地看向身边的年轻人。 年轻人皱眉,刚想开口说什么,两个护院身后又传来轱辘转动的车辙声: 一辆小板车由钱庄伙计推出来,上面整齐码放着两口中等大小、侧有铜钮的木箱。 两个护院护着他们,将小车送到云琜钱庄的大门前。 这时,钱庄外柜处的竹帘动了动,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个身穿红粉襦裙的小姑娘,她额心绘着莲纹、一双柳叶眼被衬得顾盼生辉。 小姑娘走出来后,先侧身提裙给众人施了个礼。 然后才上前,轻扶婆婆手臂,先用京城官话介绍了一道:“婆婆您别害怕,我便是这云琜钱庄的东家。” 然后“她”又试着用吴语说了一次,软糯黏人的声线,叫人浑身酥麻。 婆婆盯着面前的小姑娘看了一会儿后渐渐放下戒备,不再死死地攥着荣伯,而是慢慢松开手,后退两步由那晚生扶着。 晚生看这位小老板,姑娘年纪不大,应当在十四五岁上下,个头不高、娇俏小巧,倒是她身边伺候的婢女、生得十分高挑。 “您……也是浙府人士?”晚生问。 顾云秋点点头,刚想继续说什么,那边回过神的中年人却嗤笑一声,转过头去冲围观百姓道: “瞧瞧!这就是云什么钱庄?找个黄毛丫头当老板,你们敢把钱存在这儿么?反正换我是不敢。” 顾云秋也不接他的话,只朗声对那晚生道:
318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