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到昌盛巷的官牙内,未等点心代为开口,那牙人就笑盈盈奉了笔墨印泥上前,殷勤唤了声:“世子殿下——” 顾云秋:??? 许是他的眼神太过惊讶,官牙也压低声音解释道:“世子放心,小处不是双凤楼,一定守口如瓶、绝不走漏您半点风声。” 说罢,他还冲顾云秋挤眉弄眼:“小的都懂!” ……闹了半天,顾云秋才明白: 原来他被宁王罚跪祠堂的事,已传遍京中。 尤其是他被罚后生病,一连五日陪着李从舟没出府。 于是京中百姓以讹传讹,明明他只是被罚不许吃饭,却有流言说他被打了板子、挨了鞭子,更有说书先生杜撰,说他是被吊起来抽了一宿。 官牙只是小吏,当然不懂朝堂事。 只当顾云秋乔装改扮,是为着低调行事,莫再闹出双凤楼那样的无妄之灾来。 顾云秋:“……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的?” “世子清尘脱俗、龙章凤姿,小的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官牙小吏油腔滑调地说完,自己还巴巴美呢,结果一回头,就发现宁王世子和小厮都直丢下他走了: “诶诶诶?世子——?” …… 往后几天,无论顾云秋是换穿杂役的衣裳,还是装驼背、扮瘸腿,戴白头发、往脸上贴胡子,官牙的几个小吏都一眼能将他认出。 不仅认出,还反复强调、再三保证:绝不会讲出去他的身份。 但只要被认出来,顾云秋就不能往地契上签“顾云秋”以外的名字。 这一番的乔装,自然也就没了用处。 在顾云秋在第七次从官牙中走出来、铩羽而归时,他忽然瞥眼看见了昌盛巷中间那家布庄—— “点心。” “公子?” 顾云秋眼神明亮,笑靥明媚:“去,给我弄套薄纱绢花的襦裙。”
第027章 布庄的成衣很多, 单襦裙一样就有交领、对襟、直领几类,又以裙腰高低分出齐胸、齐腰、高腰三种,有的外搭披帛、有的加罩半袖。 点心给顾云秋办过不少差事, 但这种挑小裙子的,还是头一遭。 知晓他的来意后, 布庒老板娘就热情地介绍起来,说到高兴处,还直往自己身上比划,又是显胸收腰、又是这样腿长的。 听得点心脸越来越红, 挑来挑去也挑花了眼, 实在辨不出区别。 他一咬牙, 干脆定了店里最贵一套青黛对襟高腰的。 毕竟拿不定主意、不知什么好时, 就选贵的。 赚得好大一笔银子, 老板娘笑得牙不见眼, 还送了许多绢花和绸带。 回到王府, 顾云秋关门试了试这套蓝黑色的小裙子。 点心知道他的身量尺寸,裙长、腰身什么的都合适, 但到头上发髻,却叫顾云秋和点心都有点束手无策。 王府有梳头嬷嬷不假, 日常顾云秋的头发也是由点心打理,但男女到底不同,什么月鬓、飞仙、双环髻, 百合、凌虚、分鬟燕尾…… 有些名字点心听都没听过, 更遑论将那一缕缕青丝扎起来。 他握着顾云秋一绺乌发反复比划,摆弄得掌心都发热流汗, 也没能弄出个像样的发式。 顾云秋坐着,也从铜镜中窥见了小点心的无措。 让点心现去跟嬷嬷学必定不妥, 梳头嬷嬷即便不问,稍加揣摩就会知道此事和他有关,而王妃也必定会被因此惊动。 只要王妃知情,他这事就算又办不成了。 从外面请人入府,或者到香粉铺找妆娘,也会有叫人认出来的风险。 ——到时,只怕京中又有传言,说:宁王世子行为殊异、独爱女装。 思来想去,顾云秋忽然想到个合适人选: ——陈槿,陈婆婆家那个小姑娘。 罗池山远在京畿西郊,他来回田庄多次,村里也没人认出他。 而小姑娘陈槿成熟懂事,想必不会拿他们的事情乱说。 这般想着,顾云秋起身、接过点心手里的梳子,“先不用试了,小点心你待会儿去清河坊的柳记香粉铺逛逛,让他们帮你挑些十五六岁女孩喜欢的胭脂、香粉、花钿什么的。” 点心一愣,没明白顾云秋意思。 “我们不会,可以去找会的人嘛,”顾云秋把想法一说,又笑着塞给点心一锭银子,“买的香粉花钿就当给小陈姑娘的辛苦费。” 清河坊在京城西南角,其中的柳记是城里最好的香粉铺。 许多皇亲国戚、世家大族的女子都往那儿定胭脂,王妃常用的梅香、脂粉都是。 点心应声领命,很快就到清河坊办好了这份差事。 次日清晨,两人起了个大早、套车前往陈家村。 陈槿进来时还有些恍惚,听完顾云秋所求后更惊讶地瞪大眼,连连摆手比划说她不行。 虽不知顾云秋身份,但婆婆和村长都说这位小公子是城里的大人物,她怎敢直接上手给人梳头? 还是梳女子发髻,编小辫子…… 何况—— 陈槿红着脸,昨日先生才教过: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小公子一头墨色乌发,她若没掌握好力度、扯断一两根,或者盘发时弄痛了他,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想到这,陈槿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见她这般抗拒,顾云秋也大约猜到几分小姑娘的顾忌。 他略一沉吟,给陈槿讲了个故事: 说在春秋晚期,楚国有位思想家名叫老莱子,他为了逗得年迈的父母开心,年逾七十还换上花花绿绿的衣裳假扮幼童、学做婴儿行径。 后来,二十四孝中就有了他这典故:彩衣娱亲。 顾云秋一本正经,说他这回要扮女装,都是在学老莱子,想给父母亲族一份惊喜。 因此,怕外面的妆娘走漏风声,也得对熟人保密。 “所以只能求你了,小陈姑娘。” 他冲陈槿拱手,歪头眨眼,做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点心也帮忙将梳头用的篦子、妆奁盒拿出来,一字排开他买的那些胭脂水粉。 他都这般说了…… 陈槿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伸手接过梳子。 顾云秋乖乖坐到铜镜前,微仰起脸、闭上眼任小姑娘施为。 一开始,陈槿的动作还有些许迟疑,后来捏眉粉盒、画圈打粉,手上动作越来越利落,不消半个时辰,就给顾云秋扮好了妆。 对铜镜看了看,陈槿松了一口气,微微笑起来。 她拍拍顾云秋肩膀,示意他睁眼。 顾云秋看见镜中映出个雪肤花貌的小娘子: 一双柳叶眼媚如丝,鼻尖粉嫩、樱唇弯翘,微扬的眼尾点缀着银白色细碎贝片,额心贴着枚桃妆花钿。 发髻陈槿给顾云秋选的是丱发双髻: 淡蓝色丝绦一半编在发髻中、一半自然垂到腰际,与那身青黛色的薄纱襦裙正好相配。 丱发的梳法简单,是京中少年男女最常见的发式之一。 先将满头乌发平分做两股,对称系成两髻扎于头顶两侧,再从鬓边、以簪尾挑出不长的小绺发自然垂下,因其型酷似“丱”字而名。 而顾云秋的面妆,陈槿其实没怎么画。 略描眉尾、淡化属于男子的锋芒,一点淡红晕染在狭长的柳叶眼眼尾,再贴上浅白的片贝和额心的桃花钿。 顾云秋起身转过来时,站在后面的蒋骏和点心都看呆了。 而顾云秋看着他们,忽然想到前几回去官牙都是由点心作陪。那官牙是精明人,能认出他、保不齐也能认出点心来。 他眼珠一转,笑起来、神神秘秘凑到陈槿耳畔。 陈槿一边听一边点头,看向点心时还咯咯笑出声。 …… 半晌后,蒋烨套了马,搬下脚踏来扶了两个“小姑娘”上车—— 前面一个纤腰盈盈、步态婀娜,提起青黛色裙摆就钻入车厢。 跟在后面这个身量偏高,穿一套半臂交领的鹿棕色齐腰襦裙,脑后青丝半垂,在发尾简单挽了个堕马髻。 堕马髻最早出现在秦,后翻新成型于先汉。 因其造型将发髻置于脑后,形成一种似堕未堕的状态,因而得名。 梳堕马髻的“姑娘”面色微赧、同手同脚,踏车板时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蒋骏见了急忙伸出手来扶,已坐在车上的人也发出一声惊呼。 然而那姑娘要强,扶着车壁稳住身形,也似模似样提起裙摆、稳稳当当走入马车中。 放下车帘,蒋骏摇摇头,收起脚踏、一跃上车,扬鞭策马、驾驶着车辆驶向京城和宁坊—— 秋风送爽、玉露生凉。 一辆车帘密遮的棕篷马车自宝蕴河旁的西城门入,伴着车顶角上的铜铃阵阵,缓缓驶入清河坊,停到了昌盛巷官牙门口。 顾云秋谨慎,还是对着妆奁盒中铜镜理了理两髻上垂下的丝绦,然后将一条嵌了银边的面纱绕耳廓、系到脑后,外面再戴一重斗笠。 毕竟他都贴花花、抹红嘴唇,穿小裙子了。 总不好因为这些细节叫官牙认出来,功亏一篑。 蒋骏放下脚踏,先让乔装过的点心下车,然后两人一左一右扶了顾云秋。 时辰还早,天光侵晨。 上夜换值的小吏提溜着钥匙,睡眼惺忪地走到门口。 见告文牌下站着的顾云秋一行三人后,他张口没再叫“世子”,而是双颊绯红、两眼放光地唤了声: “小姐?” 见他如此反应,顾云秋和点心都暗中松了一口气。 只可惜,因乔装之事耽搁了两日,先前顾云秋相中的那套小院已被卖了。 那官牙还傻乎乎将此事当成谈资,一边赔笑一边奉承,“小姐眼光真好,前几日宁王世子也是看中这一套。” 顾云秋:“……” 他顿了顿,错开视线看向其他挂牌,“还有和这类似的么?” 那套小院在京城东边的永固山川阁附近,隶属永嘉坊,院门正对着丰乐桥,可谓交通便利、四通八达。 不过短短两日时间,官牙内的铺子更新也没那么快。 前面几套官牙带着去的,顾云秋之前都看过;后面几套新上的,却有官牙用词溢美、夸大之嫌——不是装潢老旧,就是背阴、光线昏暗。 老旧的要额外支一笔翻修的银子,背阴得更容易生霉、往后时间长了不好打理,都十分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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