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哦,”乌影从后面探出个脑袋,“纳答氏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您的,城主,你失察了。” “什么?!” 公孙淳星的脸上像是开了染坊,被欺骗背叛的耻辱以及轻信带来的羞赧,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乌影却被他这声大嗓门吼得头痛,忙后退两步、掏了掏耳朵,“听得见、听得见,您别这么大声。” 偏他这一后退,委顿在地上的纳氏突然站起来,以极快地速度蹿到刘银财身边。 刘银财才欣喜地叫了一声娘,眼前就闪过一道银光,然后,他就被一条银色的小蛇咬住了鼻梁。 “啊啊啊——”他一下惨叫起来,伸手去捉那小蛇,又接连被小蛇在手腕、身上、脖子上咬了好几口。 纳氏看他被咬后,脸上却露出了解脱一般的笑容,她反手拉过旁边没反应过来士兵的刀攮尽自己肚子。 “为……什么?”刘银财抓着自己的脸,痛苦不堪地在地上翻滚着。 而周围士兵早被眼前的一切吓坏,害怕地后退了好几步,竟然反而给刘银财、纳氏身边空出来一个圈。 纳氏看刘银财一眼,却没解释什么,反而双手交叉放到胸前,闭上眼眸仰望着天空,念了很长一段苗语。 而后,她往后仰倒,脸上带着一抹诡异地笑意重重摔在地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剩下刘银财惨叫连连,发疯似地挠着脸、满地打滚,不一会儿他的脸就都烂了。 饶是公孙淳星这般在江湖里打滚多年的,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握着剑,忍不住吞咽两下唾沫: “这、这是……” “啊?”乌影走过去,“您问哪一个?” “您这小老婆临死使的是黑苗祝祷,大概就说要带您这儿子一起走、来世会被黑巫复活。” “要是问这蛇毒啊?他今天晚上一定死得掉,您也不用着急哈。” 眼看纳氏和刘银财都死了,那群跟着叛乱的兵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丢了武器跪下磕头。 而星云楼下,本就不是银甲卫对手的一群人,也终于兵败如山倒,死的死、降的降。 公孙淳星看着这一片狼藉,踉跄后退两步后,扑通一下跌坐在地,手里的宝剑也当啷掉了。 一直被公孙贤护在怀里的公孙叡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呜哇一声哭出来扑到肖氏怀里。 强撑了许久的公孙老太太也终于站不稳,慢慢和肖氏两个相互扶持着坐下来,和公孙叡一起哭作一团。 公孙淳星听着他们的哭声,这才回过神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主座上坐下来,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手扶着额头,目光却是看向李从舟的方向。 李从舟不爱长篇大论地说话,这会儿却也是容不得他不站出来解释。 毕竟不止是公孙淳星,还有公孙贤和乌影,他们俩的目光也是一错不错地盯着李从舟。 公孙贤是好奇李从舟如何料事如神,知道这刘银财和纳氏的布置。 乌影则是单纯想为自己刚才的表现,讨个彩头。 李从舟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慢慢解释。其实他在决定登白帝城时,已经思索过细则: “您府上这位公孙异,或者说刘银财,与我家这位有些旧怨。在京城刘家出事后,我就一直派人留意。” “后来见纳氏入了您的白帝城,没几日,您又公开将刘银财记名做自己的二儿子……” “这件事本来不奇怪,但后来我的人暗中查探,发现纳氏与西川城襄平侯府有来往,所以就紧觉往下查——” 他这些话半真半假,银甲卫听了,会觉着是乌影和苗人们办的,乌影却又觉着是银甲卫查的,总之都会深信不疑。 至于什么纳氏和襄平侯来往,他根本是凭着前世的记忆和噬心蛊为证,也是走了险棋。 不过现在听了纳氏和刘银财刚才那般话,李从舟倒是结合前世的经历给白帝城这一遭民乱补全了—— 纳氏出自苗部纳答,本名霍依姆,是纳答部里笃信黑苗武术的一小支,也因此受到了同族的驱逐。 襄平侯制造“苗乱”收集黑苗巫典时,他们这一支也就自然循迹投奔了襄平侯。 纳氏作为方锦弦的暗棋,伪装成回鹘部迁徙流亡的孤女,被救入白帝城后伺机而行。 原本想到利用刘老爷道京城中做出一番大事,可京城的势力错综复杂,襄平侯也只能先按兵不动。 后来又想到白帝城的位置特殊,便叫她使计谋脱身,从刘家带着儿子重新返回到白帝城。 只是今生,刘家和正元钱庄的经营上,出现了云秋和他的云琜钱庄这个变数。 以至于刘银财一门心思和云秋争锋相对,纳氏的那些计谋也只能用来应付刘家后院里的女人。 他这半真半假说了一套,还给襄平侯的谋算——要暗害府衙来激起民乱讲明。 公孙淳星越听越心惊,旁边的府衙也是震怒之下一掌拍碎了案几,“襄平侯、襄平侯竟然……” 他站起身,拱手向李从舟,“世子,此人包藏祸心、蛰伏西南日久,必须上报朝廷!” 李从舟在心底嗤笑,要是上报朝廷有用,这些年也不会在西北枉死那么多人。 他摇摇头,拦住府衙,“襄平侯在陛下那儿有些不同,此事又是纳氏主谋,刘银财活不过今夜,我们没有人证,不能轻举妄动。” “您这一折子递上去,要经京兆府才能送进京城,中间多少波折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方便他毁灭证据。” 李从舟摇摇头,建议府衙不要这么做。 谈起朝堂事,李从舟倒是能侃侃而谈,他劝了府衙后,又环顾在场诸位—— 曲怀文是稳当人,周承乐顾着商道上的利益也不会乱说话,至于白帝城这帮兵丁…… 公孙淳星会有办法叫他们闭嘴,即便真有人要去给襄平侯告密,那也只是增添襄平侯的惶恐罢了。 ——会让他以为,自己真查到了什么。 府衙听了他这番话,也终于冷静下来,他点点头,“世子说的是,刚才是下官冲动了。” 李从舟转向公孙淳星,想要他帮忙留意长河上来往动向,也警惕襄平侯再次用蛊埋坛沉水暗害。 正要交待蛊毒解药之事,那公孙淳星却突然站起身来,扑通单膝下跪,抱拳拱手对着李从舟行大礼: “宁王世子,今日全仰仗您高瞻远瞩、救了我一家老小性命,还请您受小人一拜!小人愿为马前卒、往后您有什么吩咐,但凭调遣——!” 李从舟没承他这情,论起心术,公孙淳星并不是个单纯正派人,往后若还有事端,他难保还是会有称霸心。 所以李从舟只是将人扶起来,“城主太见外了,这说的哪里话,您若真要谢,就谢我家云秋吧。” 云秋一直窝在旁边磕瓜子,还十分认真地给李从舟剥了一小碟子攒着,骤然被点名,他茫然地眨眨眼。 “实不相瞒,若非云秋执意入蜀,今日我与城主您也没有这番相遇。” 李从舟要这江湖路子没有用,往后也不一定要和白帝城来往,但云秋不一样—— 小家伙一门心思要赚大钱,蜀锦出蜀北上走水路就要经过长河,能和白帝城搞好关系,确实有大利。 公孙淳星很上道,立刻走过去拜下,感谢的话说了两道后,又拆下腰间一枚铁牌、双手奉上: “此乃我白帝城城主信物,请云老板敬授,凭此令,便如同见了我本人一样,即便我身死,城外水军也能听君调遣。” 云秋吐了吐舌头,最后在李从舟的鼓励下接过来,他摸摸鼻子,谢过公孙淳星后,又偷偷瞥曲怀文一眼。 曲家帮、白帝城,天呢,他单信物小牌牌就拿了一溜了,难道往后走商身上要“相六国印”么? 云秋瞪李从舟一眼后,却趁着大家不注意,招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吃瓜子。 李从舟忍笑,心想大家都在说正事,唯有云秋本事大,竟然能专心致志一门心思关注着吃。 他又与公孙淳星说了两句,然后就回到了云秋身边坐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星云楼这场宴会也办不下去了。公孙淳星先派人给云秋他们送到客房内,然后留下公孙贤跟着他一起料理此事。 公孙叡早哭得晕了过去,肖氏给孩子送给乳母照顾,又目送老夫人离开后,深吸一口气走到李从舟和云秋面前,提裙摆福了一礼。 然后,这位肖夫人才匆匆忙忙跟着去看儿子。 人都走光后,公孙淳星看着满地狼藉,面容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他摇摇头、鬓发凌乱。 沉默许久后,才轻轻道出一句: “贤儿,你若是……” 可他看着公孙贤,又想起来前几日义子和刘银财的那场争吵,他当时斥责公孙贤不懂兄弟情、说他是觊觎城主之位。 如今再开口,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 最后那句想继承城主之位的话变成了: “我还是那句话,你来去自由,无论你是想留下,还是想……去找你妹妹,都随你,但——白帝城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公孙贤点点头笑,“是,义父。” …… 白帝城的客房位于孤岛中心最高处,房间是好房间,白天肯定还能看见江心漩涡、波涛汹涌的盛景。 但—— 江心风大,白帝城的各栋城楼又巍峨耸立,以至于客房入夜后凉得很。 这里也不是田庄上,能够烧暖阁,而且开春后白帝城就没有烧炭的习惯。 李从舟无奈,只能给管事多要了几床被子,还讨要了一个汤婆子。 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处在兴奋点儿上,云秋窝在床上半天都没睡着。 李从舟熄了灯,查探过周围无碍后,才上床躺好就被云秋整个人拱过来贴上。 被汤婆子焐暖的小脚塞到他小腿间,然后人也紧紧贴着他,仿佛他的枕头更好睡一样。 李从舟挪了挪,给汤婆子也挪过来、暖着云秋的小腿肚,手抬起来摸索了他胳膊两下,声音轻轻: “怎么,睡不着啊?” “嗯啊,”云秋摇摇头,“我在想一件事……” 李从舟难得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一时觉着新奇——反正明日也不用早起,白帝城这儿肯定还有很多事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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