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拨弦由急转缓,脸上的笑意更甚:不过以后就有我们两个了,我给您多赚了一个儿子,我厉害吧? 据李从舟所言,李书生最终是葬身在江中的,所以他今日江上用生母的遗物拨弦,也算是敬生父。 一曲终了,李从舟看着他温和笑: “爹娘在天有灵,会听见的。” “你……怎么知道?”云秋很确定,刚才他可没嘀咕出什么。 李从舟只抬起他一条垂落在茶案下的腿,俯身落了一吻在他的膝盖上,“因为你有好本事。” “拨弦奏心声,我听得懂。” 云秋挣了挣,要不是怀里抱着娘亲的宝贝遗物,他就要抬起手来关闭自己的耳朵了—— 干嘛啊,小和尚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 这一溜的情话,到底是从哪儿学的。 眼看小秋秋已变成了秋日里熟透、落枝的大红柿子,李从舟见好就收,借力起身给那月琴拿回来收好。 前世今生,除了报国寺的师父师兄,他很感激李书生和月娘,给这么好的小云秋带到了京城中。 他一边收琴,一边抚摸着上面几道无法修复的残痕,默默向月娘赌咒—— 李书生的仇,他一定会报。 这么收了一会儿琴,云秋也缓过劲来,他跟着从茶台上跳下来,趴到李从舟身后,眼巴巴望着: “……真不能给我么?” 李从舟倒不是要占着人家娘的遗物,只是这柄琴承载了太多,他笑了笑,回头啄吻到云秋眉梢: “我想着到时候做聘礼。” 云秋抬手摸摸被亲吻到的地方,嘴角上扬,偷偷乐——啊,原来是聘礼。 两人闹过一阵,这会儿又听了琴,江天上的云雾终于完全散了,露出来被两岸高山夹峙的一际湛蓝天穹。 圆月悬于中天,疏星懒挂四野,江中水声潺潺,还能听见远处高山中的夜鸮长呼—— 李从舟揽了云秋坐到那茶案、琴台外的凉棚躺椅上,两人合盖一条雪貂绒毯,靠枕着软垫观天上月。 “蜀中的月亮也不一样,好像很远。”云秋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单手圈成个圈、想套住那圆圆的小月亮。 李从舟怕他着凉,给他的手拉下来、重新塞到手炉里,江心风大,他们坐在这儿也是靠了点心准备好的熏笼和炭盆。 云秋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忽然突发奇想,“你说船上能不能做暖阁、烧地龙?” 李从舟:“……船都是木头的,小祖宗。” 云秋撇撇嘴叹,有点感慨,“虽然这么说感觉不太好,但……还好爹娘带着我离开了蜀中。” 江心的风这样大,他畏寒怕冷,可受不住。 李从舟笑笑没说话,当年若李书生和月娘能顺利成亲出府,他们大抵会教云秋凫水、讲蜀地方言,弹月琴、做傩戏,然后还很能吃辣椒。 不过因着私心,这些话他没说出口。 师父不也说么? 他们这是前生造定事,错过不了的际会因缘。 这般干坐着也无趣,李从舟翻了翻点心带来的东西,找到了一匣子瓜子糕点,又俯身去烧水。 云秋裹着绒毯,抱着手炉冲他咯咯笑,笑他刚才那么潇洒给东西都扫落地上,这会儿又要狼狈地捡。 李从舟睨他一眼,威胁他不许偷笑,不然待会儿就不洗那些捡回来的器具,“叫你吃了拉肚子。” 不就一点灰? 云秋不在乎,他才没那么金贵呢。 说归说、闹归闹,李从舟给那些茶具拾捡起来后,还是用热水烫过一道、才重新在茶案上摆好。 报国寺里的圆净禅师是分茶的高手,京城里许多茶博士都私下会找他请教。 少时在报国寺,他们明字一辈的僧人都必须跟着圆净禅师习半年的茶道,也算是养性修身。 后来,寺里僧人增多,圆净禅师也忙碌,才取消了这道分茶、点茶的习科,只在寺中参禅、念经。 茶之道,先修身心,再入禅道。 往往佛法、道法高妙者,也能分点出上品茶汤。 李从舟修佛法出挑,在众师兄弟中无人敢出其右,但茶道还讲究动手、用心,他就不是最好。 不过圆净禅师教他们这个,也不是为了叫僧人们去斗盏取胜,不过是让众弟子学着静心而已。 所以李从舟如今分点茶汤,也不过是做一份饮子出来给云秋就着茶果吃罢了。 云秋对茶道一知半解,却还很热心帮忙。 见李从舟当真要分点茶,便也披着狐白裘从躺椅上跳下,一会儿要帮他焚香,一会儿要给他掌灯。 “只可惜我不会弹七弦琴,不然倒正好可以在琴台这里给你伴音。” 李从舟摇摇头,手上动作不停,磨作茶粉放入茶碗,然后手握竹筅开始在那茶碗中打圈。 云秋趴在旁边看,却也是一会儿摸摸南瓜形状的小茶宠,一会儿碰碰几只高杯的闻香盏。 袅袅青烟浮,香案炉里这一道香还挺好闻的。 也非斗盏,李从舟就没做挂耳,只是做出一色茶汤,然后端着茶碗、牵了云秋走回到榻上。 宝船上的金纱窗是和合窗,里外都能推开,坐在罗汉榻上,也能看外面的天、外面的月和山。 他起身给躺椅上的绒毯拿进来,然后是手炉、炭盆,最后关上房门,挨挤到榻上。 屋内四角摆放着前朝遗留下来的古插瓶,里面是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绢花,只是绢面用的也是蜀中锦缎、尽显白帝城之奢华。 云秋抱着茶盏小口小口抿,然后吃着他匣子里的糕点,靠在李从舟怀里筹划明日: “商路办好、还了宝船,我们明日就可往峨眉山的方向开拔,我打听过,白水普贤寺是可以借宿的。” 李从舟点点头,他当然是什么都听云秋的。 两人挨坐了一会儿,云秋却真觉着有点热了,也不知是不是李从舟关上了房门、身后又靠着许多被子的缘故。 他给手炉放到一边,然后又悄悄撂下了身后披着的绒毯,转头捧起茶盏想喝,却发现早就被喝了个精光。 云秋抿抿嘴,伸长脖子去看李从舟那一盏。 没想到刚才明明还剩有很多的茶汤,李从舟也在他没注意时喝光。 他舔舔嘴唇,想忍一忍算了,毕竟睡前喝多了水晚上要起夜,可越忍、越觉得浑身烧得慌。 云秋扯扯领口,却没由来摸着一手的汗。 他还没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心下第一反应是:完了,他该不会是着了风、生病发高热吧? 结果刚抬起手来想蹭过去顶顶小和尚的脑门、看看自己有没发热,结果就手脚发软地一下扑到他怀里。 “唔……”云秋甩甩脑袋,撑着自己爬起来一点,抬头却发现李从舟的脸色也有些异样的红。 也是胸膛起伏、眼神迷离,像是生病,又好像…… 云秋不知道怎么讲,反正是似酒醉又清醒三分,他张张口话还没说出来,就看见自己呼出了一道白气。 李从舟看着他,迷离的眼神清明了一瞬后,突然用力拽住他手腕,给人一下掀翻。 云秋重重落在枕头上,还未开口问一句李从舟是不是也病了,张开的唇瓣就被李从舟衔住。 疾风骤雨,这是前所未有的刺激。 云秋根本来不及吞咽,就给自己整个下巴、脖颈染得滑腻潮湿而亮晶晶。 他脑子里嗡嗡响,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对他重复,要他伸出手、去拥抱面前的男人。 云秋从不是个委屈自己的性子,心里的声音都这般说了,他也就这么做。 那一匣糕点盒落地、紧接着是茶碗、茶盏咣当响,刺耳的响声一下让云秋惊醒,而后,他就感觉自己被大力推开了—— 李从舟气喘吁吁地撑在他上方,脸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深红,眼眸浓黑得像能给人吸进去。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放在他耳畔的手攥紧成拳,云秋都听见那指节间在咔哒响—— “……我的,衣裳里,有一枚,响哨。” 李从舟说话断断续续,也是他讲,云秋的侧眼去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蓝色的交领外衫、李从舟的圆领颈装,都已落在了地上。 “你、吹响它之后,就,锁紧门窗。” 李从舟说得很慢,像在极力压制着什么,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痛苦地咬住自己下唇,一下给那脆弱的唇瓣咬出了血: “那香,有问题……” 云秋眨了眨眼,用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才听明白李从舟在说什么。 李从舟已压抑到极限,闷哼一声就从罗汉榻上滚落,然后踉踉跄跄将那香炉踢翻、开门要走出去。 就在他给门扇拉开一道缝时,身后却忽然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吹入一丝江上凉风的门被合上。 李从舟只感觉后背上贴上来一团滚烫,云秋关上门后,声音委屈又难过,好像下一瞬就要哭出来—— “明济哥哥……” 李从舟好容易提起来那口清气瞬间散了。 云秋没有内家心法,也不懂什么清心普善咒,他只知道他浑身烫,像被沸水煮开的那种烫。 烫得快要死了。 他不要什么哨子什么锁门,也不管什么香不香,他只知道,只要紧紧贴着李从舟,就能获得一瞬清凉。 “救救我,”云秋死死搂住李从舟,“明济哥哥,我要死了——” 死? 李从舟一下转过身,惊慌而恐惧地给他整个人深深揉进怀中。 他的墨发已乱,被自己咬破的嘴唇上染着一道殷红血迹。 云秋的神智已不算清明,看向他的眼神里只有那种能叫他发疯的勾缠和纵情。 李从舟咬紧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几个字:“秋秋,我……不想你来日后悔。” 虽不知是谁在香炉里下药,但……他不想在这种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和云秋办什么事。 他敬他、爱重他,而且还有爹娘在天上看着。 他……不能。 云秋难过得都快哭了:坏和尚、笨蛋和尚、蠢和尚,他都已经贴黏成这样了,他怎么就是不救他! 他咬牙、屈起十根手指,十分不客气地用力抓李从舟后背肩胛骨的位置—— 眼泪终于止不住落了满脸,云秋红着眼睛瞪李从舟,也顾不上那许多,终于怒骂,“你就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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