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以为月娘在蜀中很出名,随便找个人都能说出很多旧事。 这般问不到,他倒也不失望,只看李从舟背影,心中冒出来一个疑惑: 那小和尚是打哪儿知道那么多月娘的事? 莫非,是圆空大师告诉他的? 云秋苦恼地抓抓下巴,总觉得很难想象——圆空大师那样的世外高人会和李从舟说这些。 今日蒋骏不在,他与云秋商量过,罗虎这事是他分内之事,且安葬故人是白事,不好冲撞了。 所以登龚州后,他就独自带着罗虎骨灰骑马北上,商定好掩埋故人、见过三老后再来与云秋会合。 龚州是辅国大将军江镰三儿子的属州,江家三郎和三夫人都在此境经营,虽说后来也有轮戍调遣,可还是留有部队、熟人能帮忙。 云秋就托曲怀文转请江三爷,派拨出一小队人马跟着蒋骏,这样到地方上请三老方便、路上也有个照应。 不碍再顾及白事,所以周承乐和曲怀文点了酒,推杯换盏,交流了许多商路上的事。 “小云老板,周某这回来得仓促,左右大家的锦缎路子都在一处,将来有机会,我再请你——” 作别前,周承乐挨个站着敬过。 他纯是在商路上练出来的酒量,敬人都是满一大碗、仰头就干。 看得云秋头皮发麻,等周承乐喝完一轮后,偷偷扯李从舟袖摆,真情实感地感慨道:“还好有你在。” ——要没李从舟护着,他做生意指不定也要这样喝。 不过转念一想,小和尚是他自己赚回来的。 嗯,云秋点点头:还是他聪明。 转到乌影这儿,周承乐大有相见恨晚、引为知己之势,端着酒碗是说不尽的话、道不尽的美食美酒。 乌影酒量好,别人都是千杯不醉,他是拎着酒坛子喝,且蜀中蛮国这是他的天地,自然自在悠游。 “好说好说,”周承乐端着酒碗,“正巧小云老板遗憾,您可以带他去嘛,苍溪城里也有家好吃的黄鳝米缆、烧饵饼,铺子就在从码头上来走到尽头的北城门下。” 乌影唉了一声,半点没给云秋留面子,“我倒是想呢,可人小秋秋早上起不来啊。” 云秋一下红到脖颈,“……喂!” 众人皆哈哈大笑,逗得云秋恼极,叉腰摆出姿态,“谁、谁说我起不来的?明日我就起个大早,哼!” 说完,他吩咐点心明早一定要叫醒他,又拉李从舟衣襟,“你明天起床打坐就叫醒我。” 李从舟揉他脑袋:争这种强做什么? 云秋哼唧哼唧:你不懂。 话虽是这么说,但到码头送别周承乐后,云秋和李从舟还是没住在龚州城官驿,而是返回到长河上。 公孙淳星送给他们那艘宝船太贵重,云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够妥当,等明日公孙贤来,就还是还给他。 “就算是新婚贺礼也太过了,我们也没地方放,万一叫人看见参说王府僭越,也不老好的……” 李从舟点头,他本就没想要。 不过云秋对这种亮晶晶的稀罕东西还是很没有抵抗力,在还回去前,他想上去多待一会儿。 一路航船过来,云秋已摸清了这艘宝船: 船分两楼,船身吃水的部分和其他普通船只一样,只在甲板往上的部分有所区别—— 除了一眼就能看到的翡翠玉石柱、银框金纱网窗,中舱房间内铺的都是波斯绒毯,罗汉榻三面围子上也用的也是蒲干翠玉。 至于肖氏夫人提到的茶案琴台,茶案是用一整根紫檀树根经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琴台也用了上好的黄梨格,上面摆放的六君子和茶宠也各有讲究。 斗盏、点茶这样的风雅事,王妃倒是喜欢,可云秋素来坐不住,家里请师傅教、他也没学会。 所以偌大一个茶台上,云秋就拿起来那几个茶宠把玩了一会儿,然后又戳戳茶船、茶荷这两个他唯一认识的。 他们来蜀中已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今日是四月十四,欺近十五的月亮在江心高天明。 拜托船老大给宝船划到江中水势较缓的浅滩上,下锚给船固定住后,云秋就与他约定明日清晨再来回荡。 点心给云秋一应吃穿度用的东西都准备好,烧得了水、灌好汤婆子放放好,远津则是跟着打下手。 两人摆弄好炭盆子后,就跟着船老大、船工们一起放小舟下船返回龚州,将整一艘大船都留给他们。 云秋远远看着小舟上的孤灯,往后仰头靠进李从舟怀里,“就剩我们两个了哦!” 听他这语气还蛮兴奋,李从舟低头亲亲他额心,“怎么,要办坏事?” 云秋撇撇嘴,“你又不跟我办。” 李从舟气息沉了沉,手掐他腰一把,语调危险,“话想清楚再说。” 云秋怕他再用挠痒痒之法对付于他,缩缩脖子是表面上认了怂,但心里还是不大服气。 ——小和尚是不是不行啊? 怎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就是不……他啊? “嘀咕什么呢?”李从舟忽然咬他耳廓一下。 “说你不行……咳,”云秋闪了舌头,飞快眨了两下眼睛找补,“行……坏事,行得正坐得端呐!” 李从舟哼笑一声:当他傻?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李从舟一下给人打横抱起来,裹着就从船舷处返回中舱。 云秋双腿上下乱晃、手上下扑棱,意思意思地挣扎两下后,就圈着李从舟的脖子咯咯笑。 ——小和尚很行,行死啦。 明明是跟他同岁,说抱就能给他抱起来大踏步地走,脸不红、气不喘。 而李从舟想着云秋排揎他那句“不行”,心里憋着一股火,没等走到罗汉榻,就直给云秋放倒在茶台上。 左右地上有一巴掌厚的波斯绒毯,他手直接一挥,就将摆在茶案上的东西全扫落到地上。 云秋哇呀叫了声,抬头对上李从舟那双比头顶湛蓝夜空还要深邃的眼睛—— 李从舟给他摁倒下来,一整截小臂都贴到他脖子旁,然后另一手的手指顺着他的颌线一溜摸到颈项上。 颀长指节一下下点着云秋的喉结,痒痒的,连累云秋眼眨个不停、忍不住地吞唾沫。 这种姿态的侵略感很重,仿佛李从舟收紧了手掌,就能给他脖子拧断。 人都说紧张、窒息的感觉和极致的快|感仅仅在一线之间,京城里有些纨绔公子哥,就喜欢用绳子和那些秦楼小倌玩这个。 云秋自己胡思乱想了许多,李从舟却只是轻笑一声,在他讶异看过来时,温柔地吮吻住他的嘴巴。 唉…… 云秋在心底默默一叹,又只是亲亲啊。 不过跟小和尚玩亲亲很舒服,缱绻的、缠绵的,哪怕是热烈窒息的,云秋都觉得很厉害,想要更多。 可惜小和尚才十七岁,前十五年修佛、后两年在王府那样的干净人家,还没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呢。 云秋暗暗握拳—— 等蜀中事了,他一定要给云琜钱庄那张架子床三面的围子都改做上定制的避火图。 参样儿就选《艳|春|情》里的。 小和尚那读书练剑、骑马射箭的人生已经够无趣的了,总不能床笫之间这点好坏事都不得趣。 云秋心里有本账:反正自己活了两辈子,姑妄算他大、经历多,浪就浪吧,做大人的,要有个大人样儿。 ——往后,他一定要多带带小和尚。 李从舟明显觉察到云秋的走神,他惩罚似地咬了云秋唇瓣一下,然后威胁地一眯眼,“是不是找死?” 云秋不怕他,只觉小和尚是在虚张声势。 不过,闹来闹去李从舟都不办他,云秋也就没了那个兴致,跟喜欢的人坐在一起就是普通看看月亮也好。 于是他拍拍李从舟,示意人让开、从茶台上坐起来,“那个呢?我专程嘱咐你带上的那个。” 哪个? 李从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看到云秋两手一上一下放时,他才恍然明白过来。 “怎么,秋秋有新曲子了?” 云秋脸有点红,别过头去推他,“哎呀你好烦。” 李从舟转身,走到他们带上来的木箱中,取出一只用绒布包裹好的琴盒。 琴盒是漆皮新制的,里面躺着月娘的遗物——那把看上去有些旧的酸枝木月琴。 成为宁王世子后,李从舟专门请了京中有名的制琴师傅修缮过、补齐了上面缺损的音柱。 琴盒内还有那老师傅留下的一包琴弦,方便日后取用、更迭。 之前在南仓别院时,有萧副将作陪,云秋曾在机缘巧合下,跟一位西湖歌女学过弹月琴。 这回来蜀中,想着是访问家乡,所以云秋专门拜托了李从舟给这柄月琴带上。 将月琴递给云秋,李从舟干脆盘腿坐到绒毯上,那些被扫落的东西被他浑不在意地推到更远处。 云秋瞧着他这般期待,抱琴的动作也略有些僵硬起来——他就学过两回,后来自己也没怎么练。 刚才只是觉着今天晚上月亮不错,江心又有微微风,既然李从舟不办坏事,那倒正好弹琴和歌。 “先……先说好,”云秋调了音、试了弦,“我可没有一曲名动蜀中的好本事。” 李从舟仰头看着他,小云秋的双颊红红的,由于身背着月光的关系,一双眼睛显得尤为明亮。 “没关系。” “你的好本事,有我一人知道就可以。” 这下,云秋的脸更红了,手上用力,险些没给握着的音柱都掰断—— 小和尚怎么突然这样! 云秋低头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好音柱后拨弦,弹了他唯一会的那一曲。 他知道自己弹得并不好,既没有名动蜀中的本事,也不像是西湖歌女弹的那样清脆、如泉水淙淙。 可是他弹得很慢很认真,不仅是弹给李从舟听,也想叫在天上看着的爹娘听。 云秋一边弹,一边在心中默告: 从未见过面的阿爹阿娘,儿子如今带着媳妇来看你们了,愿你们在天之灵都安好,保佑我们往后平安。 他看着李从舟勾了勾嘴角,继续对月娘和李书生讲——虽然媳妇是个男媳妇,但他可厉害了。 尤其是娘,您可能已经见过他好多回,十七年前儿子跟他不幸被抱错了,但他也替我给您尽孝了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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