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陆商禀报朝廷后,御药房和制药局在收药的时候,也额外添加了一条规矩,每个药包和胆瓶上都要留下制药人的姓名。 这样既能提醒制药的师傅、伙计谨慎,也能方便日后出了问题追责。 玉尘子一项项看完后,白皙的面庞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红云,她咬了咬嘴唇,突然转过身来撩衣摆对着陆商拜下: “实在对不住陆先生,是贫道莽撞,险些中伤好人!” 跟在她身后那个叫“铃铛”的小道童,也跪下来给陆商磕头,她声音软软糯糯,“老先生对不起,师父只是救人心切,不是有意冲撞你。” 既是误会一场,陆商也没想为难这道姑。 女冠说话是冲了些,但出发点是好的,也是关心西北的将士、关心京城的百姓,他俯身给两人扶起来,“无事无事。” 事情得到妥善解决,百姓也纷纷笑着散去。 倒是云秋蹭上前,看看陆商又瞅瞅玉尘子,忍不住开口搭讪,“我瞧这位道长似乎也……很通晓医道?” 玉尘子被他这冒然出声吓了一跳,险些回身拔剑。 看清楚来人是个清丽脱尘的小少年后,她摁在剑柄上的手才慢慢松开,“您是……?” “他是善济堂实际上的东家,”陆商笑着介绍,“怎么样道长?不打不相识,您也颇通医道,进来坐坐吧?也看看我的制药、有没有研匀。” 云秋也笑,对着玉尘子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玉尘子皱了皱眉,看看善济堂又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身后的铃铛,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朝着云秋、陆商先后拱手道: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进入善济堂后,玉尘子也不吃茶,就要陆商带着她去看铺上避瘟丹的制作。老爷子拗不过,反正配方也公开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也就带她们去了。 玉尘子见帮工们都很认真地在药匾上磨药,一个个神情专注、面前还摆放有用来计数的黑白豆,她从后面走过,也无一人回头。 看罢避瘟丹,玉尘子才算是稍稍放心下来,然后跟着陆商绕出来时,又盯着里间分隔出来的四个小方格和落地垂帘出神许久。 等他们出来,云秋已经从隔壁的分茶酒肆里要来了茶饮子、糕点和酒。 酒是给老爷子准备的,做成小兔子、小鸡形状的糯米团是给铃铛的,茶饮子云秋专门挑了道梅花清汤,料想玉尘子会爱喝。 因为“玉尘”是雪的雅称,寒冬之际唯有红梅,瞧她刚才嫉恶如仇的刚正性子,想来也会喜欢凌寒独自开的梅花。 “道长请坐。” 玉尘子看着桌上准备的东西,脸上惭色更重,她将手中的宝剑递给铃铛抱着,依言坐下后再次对云秋和陆商抱歉: “今日是我唐突,给两位添麻烦了。” “道长是性情中人,”云秋笑着摆摆手,又让点心帮忙给那柄剑挂到一旁,“这位小姑娘也请坐。” 铃铛犹豫地看玉尘子一眼,得到首肯后,才乖乖行礼、谢过云秋落座。看见桌上的糯米团子,小姑娘的眼睛明显亮了亮,但还是先问玉尘子意思。 吃的时候,她也是小口小口慢慢地嚼,闭着口、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铃铛是我从河里捡回来养大的,”玉尘子顺势给他们介绍,“我出家在青朝山。” 青朝山在鲁郡西南,离京城有一日左右的脚程,不算太远。 “那道长这回来京城是……?” 玉尘子脸上闪过一抹痛色,然后才告诉众人,她俗名尤雪,道号玉尘也是师父根据她的名字“雪”而取。 她俗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当年鲁郡闹饥荒的时候,爹娘为了让他们兄妹活命,将她兄长卖给了一个镖局、她送到了青朝山的紫云观。 尤雪出生在建兴年,今年上整好二十八,她的兄长比她大四岁,如果还在人世的话,应当是三十二岁。 她这些年一直在多方打听兄长的下落,只要有可能相似的消息传来,她就要亲自前往确认。 “上个月,有人说在青州见过当年买走哥哥的老镖头,我就带着铃铛一起去了青州,结果赶到的时候,老镖头正好因病去世。” 玉尘子失望而归,可才进鲁郡境内,就听闻青朝山上闹瘟疫、整座山都被官府封闭,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她的师父和同门都在那场瘟疫中殒命,官府怕疫病蔓延,给包括紫云观在内的几个村子全部焚毁,玉尘子也仅从官府那取回了一小抔代表骨灰的土。 巧合的是,玉尘子的师父、紫云观的静元师太和慈云观的静真师太是师姐妹,玉尘子这回就是来京城慈云观中安放师父的遗灰。 事情很惨,云秋听完也沉默了片刻。 玉尘子原本想投奔到慈云观中继续修行,但京城慈云观讲究的是修心、而紫云观里主讲武道传承,属于不同流派。 而且慈云观人满为患,实在接收不了更多的人。 玉尘子正带着小铃铛迷茫不知去往何处时,就在慈云观门口的一间小药铺看见了陆商的药方、听说了善济堂的事。 静元师太懂医术,玉尘子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她对这些药材用料多少十分敏感,一看见红信石心就揪紧了,所以一时冲动就来了善济堂。 再提到此事,玉尘子又抱歉了一道:“是我鲁莽。” 陆商听到这儿,眼中精光闪烁,抬头看云秋的时候,正好和他投过来的视线对上,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种默契。 而既然老爷子有意,云秋也乐得不开口,只低头喝自己的茶。 “既然道长无处可去,不知……道长有无意留在我们善济堂?”陆商搁下酒杯,直言道,“我们这里整好缺个坐堂医。” 陆商给她讲了善济堂大概的建构,桃花关的学堂,还有后院空出来的直房能给她们师徒居住,“陈账房晚上是回对面住,这里就只有小左一个守着。” 小左是沈敬招来的一个小伙计,十五岁,原本是在丽正坊朱家桥的眼药铺当差跑腿的,但那眼药铺的老板与医署局有瓜葛破了产,小左刚到官牙挂工,就被沈敬碰着。 “往后学生多,我也不是每日都能在铺上,我们近日也正好在找坐堂的大夫,道长若是有意,不妨试试?” 其实玉尘子刚才看着善济堂里间的布置,就有些佩服此间主人,她在青朝山上也行医坐堂,但大多数铺子里都没有这么周全的布置—— 病人往往乌泱泱挤在一块儿,男女老少混在一处,有时候她正在给妇人、女子检查,外面就会冒冒失失闯进来一些男人。 偏她提出异议,那些男人还嬉皮笑脸说自己有媳妇什么没见过。 可是善济堂不同,它前厅板壁上就分左右,后面里间也能垂下帘子很好地隔绝外面的视线,选用的窗户通风好也透亮。 只是…… 玉尘子犹豫片刻,坦言她是乡野村医出生,没有正经学过什么医,都是跟着师父或者看书自学,只怕医术造诣不足。 “满京城的大夫就你瞧出来药方上的关窍,”陆商摇摇头不赞同,“我看道长你是自谦了。” 云秋也瞧出来玉尘子有意,便也跟着劝,说如果实在不放心可让陆大夫测一测,总归留下来试试。 玉尘子想到紫云观已毁、自己送完了师父的遗骨也实在不知应该去往何方,如今倒是巧合,不妨顺其自然,于是干脆点头留下。 如此,善济堂的坐堂医就这样定 下,尤雪干脆改了她的装束还俗,带着小铃铛和小左两个在堂上坐诊。 有了坐堂医后,陆商也能全身心投到制药的监督上。 终于赶在初伏结束前,将足数的避瘟丹和行军散交付到御药房上。京城几家大的药房、医局也在前后几日备齐了数目,算上朝廷自己制的,一共十万份地送到西北去。 不过朝廷也慎重,将些药和补给一起送到西北前,三阳公公又跑了善济堂一回,说是希望他们能出个人跟着去趟西北。 “您老若是不便,请个小学徒去也是一样的,毕竟药方是从您这儿出去的,陛下也是想着万一有个什么不懂的,您这儿有人在也好请教。” 话是这么说,但陆商要忙着桃花关的事情走不开,尤雪是唯一的坐堂医也不能去,思来想去,陆老爷子有了一个大胆的人选—— …… 如此,七日后。 就在李从舟送了西戎俘虏下狱、转身回军帐准备褪去上衣擦身的时候,他突然警觉地发现自己帐内多了一口大箱子。 他放下巾帕,暗暗握紧袖中短剑靠近,结果脚步才靠近箱边,那箱子就突然自己打开,里边蹦出来一个人、手里还拿着两叠香喷喷的糖糕: “当当当当——!”
第076章 大开的木箱内, 云秋穿着一套对襟齐腰的襦裙,雪白色的大袖衫上绣着蝶纹芍药,群青色的裙摆蓬松而披着纱网。 他脑袋上扎了个莲花出尘的双平髻, 剩下一半墨发散在脑后,鬓边还以藕荷色的丝绦编了个小辫子。 李从舟:“……” 云秋嘻了一声, 东瞧瞧西望望发现箱子边有个长条案,便挪了两步先将手里的糖糕放上去。 ——这是在兴庆府买的,虽不如京中的陶记,但软糯糯、甜丝丝的, 他吃着觉着好, 就给李从舟带了两叠。 放好糖糕, 他提着裙摆看了看箱边, 大大咧咧准备翻出来, 结果跨过边沿的时候自己踩着裙子: “呜哇——” 李从舟终于看不下去, 丢了手中的短剑, 错步上前稳稳给小东西从箱子里抱了出来。 “……嘿嘿。”云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李从舟眯了眯眼,咬牙想训这小混蛋一顿——西北战场上这般危险, 他好好的跑前线来做什么?! 可才瞪着眼睛低头,云秋就突然搂着他脖子在他嘴唇上吧唧一口。 “……”他到嘴边的话被堵住, 脸也涨红。 “别骂我啦,”云秋又小孩儿似地在他唇瓣、下巴上连啄数下,“我这不是跟随大军一块儿来的嘛, 不是自己偷偷来的!” 李从舟看着他, 想起来之前他的副官给他讲过,说京城善济堂研制出了好药, 一味叫避瘟丹、一味叫行军散,带在身边能避暑驱邪、关键时候能救士兵性命。 善济堂的事情云秋在信上与他说过, 而且前世西北的疫病就是陆商进献了药方,今生老爷子能离开南漕村和不孝子,也算是好事一件。 副官说朝廷的补给和药会在这几日送到,随药而来的还有善济堂的人和几个京城里的大夫,说是朝廷体恤西北将士。
318 首页 上一页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