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邱快速嚼完了那块糖酥酪, 另外一块管茶铺老板要了张油纸包起来,他用手背一抹嘴, 看上去比云秋还着急,“东家我们走吧?” 云秋看他那模样乐, 顺手就给手里的帕子塞给了他。 一行三人顺着和宁坊的六部井街出来,过汇通河上顺平桥,就能沿着东西市的中轴线返回永嘉坊、聚宝街。 善济堂顺利开张后, 云秋就有意避嫌, 很少到那边去。 正如陈家二郎所言,云琜有钱业行会和正元刘家的麻烦, 恒济也因为方归平的事牵扯上了官司,虽然都顺利解决了, 但难保日后不会有新的麻烦。 就让善济堂对外看起来是陆老爷子的铺子好了,反正他们也一直是打着“小陶神医”和杏林陆家的招牌。 到云琜钱庄内坐下、备好茶,再派人到善济堂请陆商、沈敬过来。陈勤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已经比以前大胆很多,能够一个人看店。 陆商也正在犯愁皇室这笔订单: 要说避瘟丹和行军散有多难做,那倒也没有,而且还是在御药房和制药局都供他们差遣的前提下。 按理来说人手和原材料都可以打着皇室的名义去雇佣、调遣,但陆商太了解朝堂官场,今日捧着你、明日就可能摔了你。 像韩硝和他的医署局,在泰宁朝时能被奉为圭臬,现在不过短短四十年,就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固然韩硝是自作自受,但陆商深知这就是朝堂,永远没有善恶对错。 云秋招呼他们坐,分别奉上一盏茶后,才将自己的想法慢慢说与他们两位听。其实这也不完全是他想出来,而是从小陶离京时做的那决定中得着了启发。 “什么?!”陆商听完就从凳子上跳起来,“你说要公开善济堂避瘟丹和行军散的配方?!” 云秋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大,眨了眨眼。 倒是坐在旁边的沈敬起身扶了陆商一把,“您别急,东家话还没说完。” “公开配方短时间看确实是对善济堂不利,但小陶不也说了么?药方研制出来是为了治病救人,长远来看——还是我们赚不是么?” 云秋竖起三根手指,掰着指头给陆商算,“如今善济堂在京城已经很有名了,刚才我们回来的路上还听见别人议论说——是不是不想给别人活路,这笔订单来得时机不算好。” 他收回拇指,继续道: “本来您创办善济堂的目的就是广开门路、让天下有志学医的人都有机会学医,那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而且,到桃花关上的学生本来就少。” 云秋又收回一根手指,最后只剩下食指,他晃悠了两下指尖,最后指向陆商,“您老人家在京城是有名,但名望、名望,名和望向来是连在一起的。” “欲图人望,您出面给这些配方公布出去,甚至放言往后还会编纂排印《善济堂丸散集》分发,不也是个跟同业搞好关系的机会么?” 云秋收回手,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押下一口,挑眉看着陆商放下最后一剂猛药,“还是说——您怕了那些同行?” 陆商睨着云秋啧了一声,明明知道这小子实在施激将法,但偏他就吃这一套—— “那方子公开之后,皇家的订单怎么办?” 陆商这么问,云秋便知道他是答应了,“自然是照实给他们说,就说这样的单量太大,可以进献方子出来,由朝廷和京城各药局一齐协力。” “那质量如何统一?”沈敬问。 “这个就由皇室自己去挑呗,御药房和制药局自己有一套标准,我们也算是和同业一起竞争,虽说大家各凭本事,但方子是陆老爷子分享的,同行会记着善济堂的好的。” 陆商想了想,追问道:“可各药局医馆做出来要是选不上,不就造成了行军散和避瘟丹的大量堆积么?他们做出来砸手里,不照样要恨上我?” “不会,”云秋屈起指尖敲敲桌面,“之前我请小昭儿他们到各处水路码头送药,不也在百姓当中打响了名声?” 行军散是粉末、避瘟丹是黄豆大小的丸药,里头添加的各味药材都是炮制研磨过的,若保存得好,一两年都不会失效。 而且夏热中暑这是常病,即便今年用不上,家中也可备下一两包、一两瓶,不会卖不动。 沈敬点点头,说起他在兴庆府时的一桩事: “那年地方上新来了一位大人,尤其喜欢吃蒜香口的东西,什么蒜爆肉、什么腌糖蒜,都是他的心头好。” 地下的官员投其所好,纷纷搜罗各种带蒜的美味奉上,各大酒楼、食肆也跟风研制出来各种各样以蒜为主的菜肴。 城里的蒜价一下被炒得很高,原本三文五文就能买着一斤的东西,在那段时间竟然翻到了五十文、甚至是一百文。 “兴庆府附近的百姓发现城中蒜贵,便开始大面积栽种大蒜,有的人家甚至扒掉了自己才出苗的庄稼,就为着多赚那几文的蒜钱。” 结果可想而知—— 由于种蒜的人增多,蒜的产量也相应提高,本来涨上去的价格也因为大量的蒜出现在市场上而渐渐下降,有时候卖价甚至一斤还不到三文。 那些种蒜的百姓是亏了个精光,跟风而起的酒楼、食肆也没有赚到多少钱,后来兴庆府是用了一年时间才平稳了当地的蒜价。 避瘟丹和行军散同样: 为了挣朝廷的佣金,药方公开之后京城各大药局肯定都会争先恐后地制作,朝廷挑剩下来的,之后必定大量涌入市场。 那时价格自然会因数量的增多而下降,而避瘟丹和行军散是药,而且需要炮制,这就跟蒜不同,价格的波动并不会影响到百姓种庄稼。 听了沈敬的话,陆商被说服了。 不过善济堂能制作多少数量还要再确定,他们铺子里现在就只有陆商一个坐堂医,桃花关上的学生连上许小宝这个三岁的,也就六七人。 加上学徒和伙计,也就那么十多个人,即便是雇工,也超不过二三十人规模。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合算下来,也就能交出一万份左右的量。 而且,还是在所需药材、药料充足的前提下。 最后三人商定:也不再临时雇工增添人手了,就精致行军散五千份、避瘟丹五千瓶,先给所需材料备齐,然后再公布药方。 行军散的配方合共八味,分别是:麝香、牛黄、珍珠、雄黄、硝石、硼砂、冰片和姜粉,以上各取一钱研极细如扮、再合研匀。 能通关开窍、解毒辟秽,治暑热恶邪、头目昏晕,以及腹肚绞痛、呕吐泄泻、四肢厥冷等危机之症。 每服一钱,以水调下,亦可用来点眼、去风热翳胀,搐鼻、辟时疫之气。 相较来说,那避瘟丹的方子就稍复杂些: 取用红信石一钱,紫苏、薄荷、连翘各二两,香附三两、分别用盐水、醋、酒三制,苍术二两土炒、白扁豆二两炒至泛黄,麦冬一两去心,管仲八两洗尽煎做膏,藿香叶一两晒燥,降香末和山楂肉各三两。 将以上研磨为细末,用生姜一斤捣汁拌入药内,在蜜炼为丸,朱砂飞净为衣,每丸如黄豆大。 用时以温汤送服,每回一粒就能见效,重症依情可服三到五粒,孩童和孕妇减半。 这药方都是杏林世家代代相传的,陆商准备好用料后,就按着云秋教的说辞回了朝廷,献上药方后,又公开誊抄送给京城各处的药局。 朝廷对于陆商的做法很是赞赏,尤其是御史台的那些言官御史,他们才弹劾了韩硝那种什么都要大包大办的人,所以很欣赏陆商的大气。 而京城里,那些暗中刻薄中伤善济堂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 不少药铺都派了自家的大师傅到善济堂来,有的为显尊敬是老板亲自带着伙计们前来,都说是想要请教陆商两种药的制法。 经过这些事,陆商的心态也渐渐放平,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他跟着父亲在大江南北做游医的时候: 不再是需要牵扯朝堂党争的陆院使,也不是南漕村心有执念的疯老头。 他和颜悦色地对待每个上门之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即便对方派来的是小学徒,他也是耐心地一遍遍教,记不住地还让陈勤单独写一张方子给对方带上。 那几个小学徒被他这般认真的态度弄得诚惶诚恐,回去禀明自己大师傅后,那些药师、掌柜和老板也汗颜,又带着东西来酬谢陆商。 一开始,几家大的药铺、医馆老板并不相信善济堂会如此好心。 他们拿着行军散和避瘟丹的药方后,专门派人高价往码头船工手上购得两份善济堂自己制好的药包和胆瓶。 请来道实药铺、毛|家生药铺和保和药局三家的大师傅仔细辨认,竟然发现里面的用料和陆商给出的方子一模一样: 多一味不多,少一味不少。 那几位老板面面相觑,皆是羞愧地低下了头,觉着他们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陆商和善济堂当真是想分享好药方,没藏私、也不没故意隐瞒。 不过几位老板还是忍不住好奇,商量着派了毛|老板作代表去善济堂走了一趟。 毛|家生药铺在城北和宁坊三家桥边上,是京城里的老药铺。 毛家人一辈传一辈,比照这《史记.滑稽列传》定下了属于他们的“三不欺”原则为:不欺生、不欺熟和不欺贫弱。 当然,史记中司马迁总结的“三不欺”是指三位不同的政治家所用的不同施政手段: 子产是用仁明而百姓不能欺、子贱是清净无为而百姓不忍欺、西门豹严刑峻法而百姓不敢欺。 毛|老板带了好茶,还带了几样名贵的药材,专程坐在善济堂旁边的分茶酒肆里等到了日落时分、陆商不那么忙的时候。 他上前拱手、自报家门拜会,讲清楚来意后,陆商忙给他迎进堂内。 不过老爷子也不是一般人,他给毛|老板看茶后,就拒绝了他带来的那一饼茶叶,“您呀,下回来您不如提二两烧酒。” 烧酒是京城里最便宜的一种酒,不需要凭引,路边的小摊也能卖。 毛|老板愣了愣,而后明白了陆商的意思,他哈哈一笑,给那些东西放到一旁,说出了他们几家店铺老板的疑惑: “您这样,自家不是亏了么?” 做生意就图个独家、字号,就算是他们毛家生药铺也有一两样密不外传的方子,杏林陆家是家传渊源很深,但也不至于这样拿出来公开分享。 “不怕您笑话,我们私下里已经议论您好久了,实在是想不透其中的深意,今日特来讨教,还请老先生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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