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商想了想,没给他讲前情,只说了小陶当初拿出几个治疗眼疾方子时候的说辞——方子研制出来就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 毛|老板也是个心怀天下的人,听了陆商这番话,心底也敞亮,他点点头生出一股豪情:“是了,西北大营的将士保家卫国,是我们想窄了。” 陆商眨眨眼,他倒没想那么深。 毛|老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婉拒了陆商留饭的邀请,直奔三家桥告诉其他老板、掌柜陆商的这番话。 有了这些老板的帮衬,善济堂名望空前,之前几个心生动摇想离开桃花关学堂的学子也下定决心留了下来,更多了十余人记名加入。 与此同时,许珍脸上的疤痕渐渐消失、露出了她原本秀丽的脸,而那只左眼上的翳障也终于尽去,露出了原本的眸子来。 只可惜治疗的时机太迟,眼睛虽能看见,却不能恢复到寻常目力。 云秋做主,留了许珍下来,左右三岁的小宝也需要人照顾,桃花关又是小宝长大的地方,就请许珍暂代关上学堂的厨娘。 说是暂代,但几位教授博士吃过许珍做的饭都说好。 云秋没提要新招人,所以大家都默认这位许娘子就是学堂里的灶房大总管,得好好护着捧着,这样才能混着顿好吃的。 只不过冷水峪还是一座深山,云秋为着许珍和学生们的安全,直接到银甲卫的屯所找了萧副将,请他帮忙寻了十名好身手的护卫。 ——反正萧副将都知道他身份了,李从舟也说他遇到什么事可以直接去找萧叔,所以云秋也就不客气了。 然而,就在一切都顺利进行时—— 初伏刚过,善济堂门口就有人闹事。 不过和云秋想得不太一样,远远走上丰乐桥时,被百姓围在正当中的人是个头戴莲花冠、手持浮尘,身上披着鹤氅、手持宝剑的女冠。 伙计来请他的时候,云秋还以为是刘金财请来的那种地痞流氓小混混呢,他还专门跑到恒济解当请来张勇跟着。 结果就是一个冷着脸的道姑,身后跟着个七八岁的小道童,她其实也没有闹事,只是挡在善济堂门口,开口就说此间老板不负责任、草菅人命。 这话要是放在钱庄、解行门口说,也就是仇家寻仇、百姓围着看个热闹,但现在她是站在药铺、医馆门口说,那就是天大的事了。 陆商正在监督新来的两位帮工制药,听见外面的声音也脱不开身,毕竟研磨多少下、细粉如何合匀很有讲究。 而沈敬今日正好在桃花关上,铺子里就只有陈勤一人。 二郎答应做账房之前就很担心这种状况,今日偏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才拨弄算盘珠两下,外面这道姑就过来横了宝剑,扬声说他们害人。 陈勤当机立断,派了在外面包药的伙计去请云秋,然后自己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与那女冠拱手、想好言邀请他进善济堂内,不要站在雪瑞街上。 “让你们掌柜的来,”女冠不吃他这套,横了他一眼后就看出来陈勤不是话事人,“贫道正要与他好好理论理论!” 陈勤这儿正满头冒汗呢,远远看见云秋带着人过来像看着救星,想拨开人群过去,迈了一步又想起来云秋吩咐过不要暴露他是善济堂东家的事。 于是二郎又原地转了一圈,不尴不尬地陪那女冠站着。 想了想,他又赔笑开口,“还未请教道长尊号大名,我进去禀报掌柜也好……说明。” 女冠一样浮尘,冷冷吐出二字道号:“玉尘。” 京城的道观很多,但仅有慈云观一间招收女弟子,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说不记得静真师太座下有这样一位玉尘子。 陈勤记下来,只能闷着头返回善济堂。 正巧陆商净了手从里间出来,陈勤赶紧过去告诉了陆商外面这位女冠叫玉尘子,刚才过来横剑在门口就说他们草菅人命、害人不浅。 “道长点明要见掌柜,我已经派人去请东家过来了,”陈勤用眼神示意陆商——云秋已经挤进了人群里,“但东家不是吩咐……” 陆商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好好好,我都知道了,你先去忙你的。” 陈勤应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陆商正了正衣冠走出善济堂,“是哪位道长找我?” 闻声,玉尘子转过脸来眯起眼,“你就是陆商?” 她这话问得怪,既不认识陆商,刚才为何言之凿凿说人家草菅人命? 围观的京城百姓都议论纷纷,戈壁分茶酒肆的茶博士也倚在门前,看样子像是准备寻个新素材、将来编成说书的故事。 云秋也趁此机会偷偷打量了玉尘子两眼: 修道之人清心养性,她面上的肌肤白皙、吹弹可破,也看不着细纹、辨不出年纪,但她一对远山眉下凤眸凌厉,薄唇紧抿、身板挺得笔直。 乍然这么看倒不像是来讹钱的,反还透着一股子正气。 云秋眨眨眼,和身后的张勇、点心分别交换了一个眼神。 点心是拧着眉、满面的疑惑,张勇只摇摇头、表示自己看不透这位女道人。 而那边陆商也问,“道长既然都不认得在下,何故在善济堂门口喧哗,又是说我草菅人命、又是说我害人不浅?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这东西是你的么?”玉尘子从怀里取出一只胆瓶,那是之前免费赠送的那种,上面贴着的堂封已经被撕开,可听声音里面还剩几丸。 这种时候,陆商当然机敏,不能完全给话说死。 “看药瓶,似乎是我们善济堂发出去的,但堂封已损,里头的药是不是,还需要再确认。” 玉尘子皱眉,看着陆商不客气地斥了一句:“好个刁滑的奸商。” 不等陆商反驳,她又从前襟中扯出一张药方: “那这个呢?!这避瘟丹的药方,是出自你善济堂之手吧?!上面还有你陆商的引荐呢,这个,你抵赖不得吧?” 陆商也没了好脸,只道:“那我也要经过仔细辨认才知道。” 玉尘子哼了一声咬咬牙,最后还是转手将药方递给身边的小道童:“铃铛,你拿给他看!” 小道童应声,这时候旁边围着的百姓才发现这个小道童是个小姑娘,只是穿着道童的衣衫又扎了道童的发髻,这才瞧不出来。 被唤铃铛的小姑娘双手接过药方,拿过去给陆商。 陆商平白无故被人骂了这么一通,也不冷不热地反问一句,“哦,你就不怕我当众给你撕了啊?” 铃铛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抢回来那药方。 而玉尘子也听出来陆商话里的讽刺,她哼了一声双手抱剑而立,“反正你刚才承认了你是陆商,只要是陆商,京城里公开的榜文上也能看你的药方。” 听她这么说,那问题便是出在药方上。 陆商沉眉紧拧,低头辨认手中药方确实是自己所写,而且角落上盖着的印章也是他自己刻的私印,其中商字刻断了一笔,外面人还仿不出那痕迹。 他哼笑一声,将药方递还给小道童。 “道长不妨直说吧,这药方有甚问题?” 玉尘子也不客气,直点着最上面一行的“红信石一钱”诘问道: “你这药方,我听说是要送到西北去给前线的战士使用,但在你公开的方子里,这头一行的红信石是不是有毒?磨成粉是不是就是□□?!” 陆商听出来了,这位是懂一点儿医道的。 但所有病患当众,偏就是这种懂一点儿医道的人最难应付。 红信石是就是砒石不假,但他已经在药方上讲明白了是一钱用量,即便是□□、是有毒,但许多药材本身也有毒性。 一钱红信石,何至于就要人性命? 他耐着性子,给玉尘子解释各中道理,但话才说一半,就被对方不客气地打断,女冠面色不虞、语气很不耐烦: “我当然知道这点红信石毒不死人,也知道你们是研磨成粉、制成蜜炼丸子才往外贩售,但陆商我问你,你公开了方子、不就是让人都能制药么?” “既然是人人都能制药,那谁能保证他们磨制的细粉租不足够一钱?合和研磨时有没有给红信石粉末搅拌均匀?” 陆商本来对这位道姑不屑一顾,只觉得对方是没事儿找事。 但听她这么一讲,立刻改变了散漫的态度: 他们家传的这道避瘟丹,效果比其他祛暑药方更好的原因就在于里面有红信石。 只是□□剧毒,一钱之量虽然毒不死人,但要发挥效果,就得在研磨的时候和其他药料充分搅拌均匀,保证每一点儿□□都平均分布在丸药内。 过量或者不足量,都会使药效减半。 玉尘子见他不说话更加生气,声音也拔高,“现在你还敢说你没害人?没有草菅人命?!” 陆商看着她,半晌后竟噗地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笑?很好笑吗?!”玉尘子更恼,“我在问你正经事!” 而这一回,不仅是陆商笑,就连围在旁边的百姓也笑起来,还有两个大爷站出来,笑着问玉尘子,“道长你是从外地来的吧?” 玉尘子看着他们面露茫然,“这有什么关系?” 倚在分茶酒肆门口的茶博士吹了声口哨,屈手轻轻敲了敲他们店铺外面一块木板,咚咚声音吸引了众人目光、自然也包括女冠和她的道童。 那木板不大,一尺见方,上面贴着张告文。 虽说距离太远、上面的字玉尘子看不大清,可角落上的印信分明同她拿着那张药方上的一模一样——也是善济堂公印加上陆商的私章。 茶博士笑盈盈的,“这位道长,您担心的事陆大夫早已料到。” 公开药方后,陆商一则对前来寻访求教的师傅、伙计知无不言,二则连夜请朱先生、沈敬、陈家兄弟几个誊抄了这份告文,并报与朝廷知。 ——为的就是控制各家药房所制避瘟丹的成效和质量。 玉尘子眨眨眼,推开人群急急跑到分茶酒肆门口看,发现上面除了讲明白刚才她担忧的那些问题外,还专门提出一条准绳: 研磨后的药粉要均匀地摊在药匾上,并且用药杵在上面反复写九十九遍“福寿”二字。 一来这两个字简单,家家户户贴春联的时候都有,便是不识字的小工照着描也能描会;二来写这两字九十九次,也算种美好的祈愿。 字的笔画固定,次数固定,这样就能保证药粉均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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