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邱打听来的消息和薛洋自己说的大同小异,不过小邱还额外探知到——薛家那对母子最后的下场。 薛海被追债的人砍杀,最后送还到薛老娘处时,人都快拼不起来了,手脚没一处都连接在躯干上,脑袋也被切成两段。 送尸回来的人都不想要赏钱了,直是忍着恶心反胃转头就跑。 薛老娘见到自己最宠溺的儿子变成这样,当场就被吓得昏厥过去,街坊四邻都知道她性子,看见了也只当自己没看见、生怕被讹诈。 如此,薛老娘就这样躺在地上昏了一宿。 她这情绪上大悲大痛,时间上又是早春时节、天寒露重,所以再醒来时就染上了风寒。 若她老实将养着,那这病也不至于致命,偏她要拖着病体往县衙告状: 一告小儿子薛洋不尽孝道、不守兄弟孝悌;二告赌坊老板哄骗她的儿子、害得他签下高贷;三告县衙官差不作为、送了人来也不讲明白前因后果等等。 县太爷虽是外来户,却也从师爷那儿听过这位薛老太的行径。他从前读书,只道郑伯克段于鄢是古时故事,寻常人如何会不疼爱自己亲生子。 可见到薛老娘如此,县太爷也十分厌恶,念在她年事已高、小惩大诫便罢,只训斥了一顿,讲明白道理,给派人赶出去了。 这老太太见报官不管用,竟然还异想天开到赌坊门口哭闹。 那赌坊老板才不惯着她,当即叫来人放狗、泼金水。老太太被吓破了胆,一路从县城逃回家,还崴了脚从村上一条陡坡上滚下来。 被村民捏着鼻子、忍着恶心抬回家后,浑身裹着金水没两天,就躺在家里咽了气。 不过也奇怪,老太太平日身强体壮,即便是大悲大痛,见着儿子残躯也还能撑着站起来去县衙告状闹一通,回来挨了金水滚一通,也不过是臭了点。 但县衙上殓尸的人却说,老太太明显是被吓死的,而且薛海碎成无数段的尸体明显不见了踪影,而老太太的床边、明显还有血脚印。 ——看起来,就好像是那碎成段的尸体自己复活走动一样。 不过殓尸的人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也就只是当闲话聊聊,又有谁会相信死人还能站起来? 虽说死者为大,但小邱还是忍不住啧啧两声,“摊上这样的爹娘兄弟,偏还不是你能选的,这位薛老板还真是够倒霉的。” 陆商感同身受,很同情薛洋的遭遇,愿意聘用他。 没有好赌成性的家人,也不用顾虑不要脸的爹娘兄弟,云秋点点头,也认可——毕竟薛洋有本事,适合协理这位置。 但沈敬沉吟片刻后,还是摇摇头。 陆商急了:“沈先生,这薛老板不错了,错过了他,往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招到人呢!” 沈敬拍拍老先生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半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后,“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问薛老板。” 薛洋的条件好,但他着急带着引保来药铺这举动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沈敬要防备他不是别有用心之人派来下套的。 “事出有反必有妖,您和韩家的纷争才歇、钱庄解行上还和正元钱庄有龃龉,人心难测,我们都必须谨慎。”沈敬解释。 陆商张了张口,半晌才憋出一句:“……您不愧是沈家人。” 沈敬笑笑不以为意,转身出去直接问薛洋,问他为何这般着急,还带着引保来见工,仿佛生怕错过这个机会一般。 “以先生的才能,大可以到官牙挂牌,或者也可访京中各大药局问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沈敬说着,还笑起来、亲手递与薛洋: “不瞒您说,您若来善济堂做协理,就算我的副手。我从前在兴庆府只是大掌柜、上头还有东家,不像您自己就是老板。” 薛洋摇头:“您抬举了,您做大掌柜是精通经营之道,要对人对事还要论账,我当老板就只是买卖个药材,实算不上能耐。” 沈敬端起茶轻啜一口,“我的意思是,您屈才了。” 薛洋看着他,偏偏头终于明白了沈敬话里的话,他竖起手掌、连连摆手解释道:“您……唉,我着急是因为……” 他红了脸,“因为我妻子有孕,我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我看外面贴的榜文是包吃包住,还有不错的薪水,就……就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薛洋低着头,一开始没说这事,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像个不负责任的坏男人,一时贪欢令妻子有孕还带着她到处奔波。 他低头嗫嚅,十分不好意思。 说他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不想给未来东家更多的坏印象,“毕竟……我家里那些事就够烦的了。” 听到这,沈敬心中再没疑问,他请出云秋、陆商,笑着告诉薛洋,今日就可合契定约,“欢迎,薛协理,往后请多指教。” 薛洋一时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 定下协理,药铺上先生里最后一位就该是账房。 这位的人选云秋早给看好了,而且还专门问过朱信礼、朱先生的意见,得到他首肯后,这才将人介绍给沈敬。 ——不是别人,正是在云琜钱庄上一直跟着朱先生学账的陈家二郎。 二郎叫陈勤,比云秋大一岁,今年正好十七。 他的精算比大郎好,而且人也更谨慎机敏,朱信礼觉着他已经可以出师,当账房是绰绰有余。 “而且你做经理先生的,难道不能点拨些?”朱先生揶揄沈敬。 沈敬其实也中意二郎,但一则人家已有名师,二则云琜钱庄上的生意他不清楚、上来就开口找东家要人,显得他好像能力不足。 至于陈勤自己,小伙子乍然一听自己能到药铺上当账房吓了一跳,红着脸一个劲儿地摇头,说话都结巴:“东、东家,我给您算账,您怕不是得赔死……” 朱信礼嫌弃地从后拍他脑门,“当师傅的觉得你可以你就可以,废什么话呢!” 陈勤缩缩脖子,心咚咚跳个不停。 沈敬耐心比朱先生好,闻言哈哈大笑,揽过陈勤肩膀,露出诱拐小孩一样坏的笑容,“没事儿,来帮我吧,账上的事儿我会帮你看的。” 陈勤脸更红,支支吾吾拿不定主意。 云秋在旁看着觉得有趣,但也不忍这个他从陈家村带出来的小伙子被那两位“欺负”——毕竟当年他起家时,可少不了人陈家村长一家的帮助。 “二郎,你来。”云秋喊他。 陈勤唔了一声,向两位先生各鞠一躬,就兔子般脱逃到云秋这边,“东家您叫我?” 云秋看看站在远处说笑的沈敬和朱信礼,低头细想片刻后,这样问陈勤:“二郎是不想单独去药铺上么?” 陈勤摇摇头。 “我还以为二郎是因为不想跟哥嫂分开呢?”云秋戏谑道。 陈勤这才明白过来云秋是与他说这个,站在原地忸怩了一下,才小声道:“……不是因为这个。” 哥哥已经成家,哪有舍不得分开一说。 若抛开一切不谈,其实陈勤挺想跟哥哥分开的,他只要继续留在云琜钱庄上,他们兄弟就会不断被人拿来对比。 而且,嫂子跟哥哥也要过自己的日子,他总凑在旁边也不算个事,偶尔见一两面还好,日日同吃同住久了要讨人嫌的。 但…… 陈勤偷偷看了眼云秋,他是庄稼汉出身,不比东家见过世面,也没有沈先生、朱先生渊博的学识。 比头脑灵活、嘴皮子利索他不如小邱,比慧眼独具、眼光独到他不如小钟,比力气武功又不是张勇和几个护卫大哥的对手。 陈勤也没觉得自己特别会术数,只是娘从小教导他笨鸟先飞,让他们兄弟学着手脚勤快、人要老实,不确定的事就多检查几遍。 朱先生说他谨慎,其实严格来说是谨小慎微。 张昭儿弄混了东家的东西,他们兄妹能有底气请云秋责罚、甚至能想到赚钱赔还的办法,但他和哥哥就没有那样的勇气。 陈勤怕犯错,更怕自己犯错牵连家人,所以没法儿不小心。 李大娘总是跟他、跟他们兄弟三人说,说有多大饭量就吃多少饭。他觉得自己现在当学徒挺好,每个月有月钱、年底还有红封。 虽说在钱庄上这三年从没有出什么差错,但不代表以后不会有错。 这个决定太突然,他总想着再等等,在跟着先生学两年。 男子汉大丈夫,说自己心里害怕总是丢脸的。 但是云秋这个东家好像和其他东家不一样,陈勤也就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心里的害怕,他吸了吸鼻子,小声道: “石头今年秋闱应试,要是考上了他就要上婆婆家提亲,往后还有很多用钱的地方,我……我这做哥哥的,这时候可不能出岔子。” 薛老板被自家兄长坑破产的事儿,他早上才听小邱说过。 即便他家和薛家不一样,陈勤也不想成为家中亲人可能存在的隐患。 而且…… 陈勤在云琜钱庄这几年,也知道做生意并不容易:钱庄上大大小小经历了多少事,从开业、经营到后来的钱业行会。 陈勤自忖没有那样独当一面的本事,也不知自己遇事能不能妥善处置。 “嗯……”云秋听着,倒是觉得他的担忧不无道理,“那这样,二郎,我许你三天假,你回家一趟,给这事儿说给村长和大娘听听,也问问他们意思。还有大郎,他是当大哥的,你也可以和他商量商量。” “诶?” “而且朱先生是带你的师傅嘛,”云秋换了个角度讲,“他都觉得你可以出师了,你赖着不走,他不是也会有想法?去和家人商量商量呗。” 陈勤唔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于是他谢过了云秋,转身给朱先生说明自己想回家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朱信礼虽然有点嫌弃他的优柔寡断,但也还是点头首肯了。 就这样,药铺上的三位先生定下来,接下来的事就是去找合适的坐堂医,不能偌大一个药局就只有陆商一个大夫。 不过在找大夫之前,云秋先要带林瑕去拜访许珍。 其实林瑕自己已经去过两回,但许珍经过包大那个人后,对外男的戒备心都很重,即便林瑕坐在轮椅上、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她也不愿相见。 静真师太为此对他说了好几回抱歉,林瑕也实在无奈,才能又来劳动云秋,众人走到慈云观,却正好和带着小宝出门的许珍撞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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