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们无奈,只能看着两个年轻人再次抱拳拱手,说他们也是一时糊涂,“那蔡大人也是太医院的七品御医,我们也没想到他会胡乱攀咬……” 蔡大人? 云秋远远瞥了眼追到丰乐桥就累得气喘吁吁的胖子,心下了然: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蔡森、蔡太医。 前世,这人可宫里宫外闹出不少乱子。 不是今日给不思饮食的淳嫔诊成了积食过甚,让人吃了一个月错误的汤方;就是明日误拿外敷的清创粉给武骑指挥严朝内服、害得他半个月都说不出话、险些变成哑巴。 蔡森是韩硝的弟子,每回闹出的事情都是由韩硝出面给他解决,云秋前世在王府的时候,也在吃饭时听王妃和宁王议论过此事。 ——说蔡森和韩硝是关系密切的利益关系,他们既是师徒、也涉钱权,蔡家是夔州做熟药的富户,家中有钱但朝中无人。 韩家是京城的高门大族,族中虽多高官、名医,但却碍于朝廷命官的身份不好敛财,许多需要用钱的地方也不好用自家钱贴补。 尤其是本朝逐渐削减了医署局的开销后,韩硝就开始有意在众多想成为他弟子的御医中挑选合适的人选。 最终他收了三名弟子,都是和蔡森一样家中有钱但是想打开官场、朝堂路子的富户,其中一人的年纪甚至跟他差不了几岁。 去年上医署局出了那么大的一桩丑闻,值此多事之秋,韩硝和他三个弟子的关系自然也是御史台弹劾的内容之一。 言官御史倒不拿年龄说事,他们就主张严查医署局这些年的公账,其中每位博士的俸禄、印制凭引的花销、纸文浆糊等挑费,都要说明来由去向。 韩硝这几日告病,本来御史台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抓着些不痛不痒的毛病申斥一二,结果中和节,韩硝在双凤楼中毒昏厥,对方都险些丧命,御史们也不好赶尽杀绝。 韩家毕竟是高门望族,他们在朝堂上也有自己的党徒,趁此机会这些人纷纷上书告言,请陛下看在韩硝往日的功劳上轻判、甚至免罪。 当今圣上出生在建兴朝,那时的太医院使已经是韩硝。陛下年少时病痛,也都是韩硝带人前往请脉后,返回太医院亲手熬药。 皇帝念旧情,申斥了韩硝一顿、罚俸三年,算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但韩硝明显不知足,还惦记着他的医署局。 云秋想了想,拍拍小陶的肩膀,“这事儿交给我,你不用出面。” 然后他便立在二楼的窗扇前向两位衙差摆摆手,表示刚才之事不妨,“只是请二位衙差大哥稍等一等——” 云秋带着点心从云琜钱庄出来,直接请着那些衙差到了对面的茶棚,云秋大气地招待了他们一顿热茶加四样瓜子炸物,拱手请教道: “还想问问两位大哥,最近是无凭引行医卖药的人很多么?怎么韩院长和那位蔡大人都如此敏感、兴师动众的?” 两个衙差对视一眼,“呃,这个嘛……” “两位大哥莫要多心,”云秋半真半假地解释道,“非是我要刺探朝廷情报,只是我家里有个亲戚近日生出进城做生熟药的生意,因此打听。” “若事涉朝堂隐秘,两位大哥不方便说,那便算了。” “我们喝茶,喝茶。” 两个衙差想了想,觉着眼前的小老板比那蔡森和善太多,人生得俊俏、说话也好听。关键还挺会来事儿,明明是他们有错,他却还请吃茶。 刚才那事办得鲁莽,这回他们便慎重慎重,挑着能讲的与云秋说:“嗐,也不是最近才严起来,实是因医署局去岁出了那桩丑事,这才……” 医署局开科考出来的“大夫”一问三不知,这事儿京城里人人都知道,能说,也不牵扯朝堂。 “而各地凭引发放混乱也不是 一两天了,所以老百姓不就议论吗?说要不干脆给医署局撤了,之前几千年几百年没有不也没那么多乱子么?” 官差押下一口茶,摇摇头道:“蔡大人和医署局的各位自然是不想医署局因此被裁撤,所以才想着要抓几个典例。” 典例这词官方了些,但意思就是要明正典刑、专抓范例。 设立医署局考核、发放凭引,为的就是要杜绝江湖骗子冒名行医、坑害人名,以及黑心商人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地贩售假药。 “所以在这儿档口,那位蔡大人见着你们的小大夫就急了眼,一时告到我们那儿,我们也是一时糊涂了,应当先查问清楚的。”官差又抱歉道。 云秋摆摆手,笑着谢过两位官差答疑解惑。 陪着他们吃尽了一盏茶,云秋才回到云琜钱庄中,小陶早就皱着眉等在门口,在后院忙碌的小邱也凑过来靠在门扇边,看样子是想听热闹。 陆商和荣伯坐在一旁,也等着听前因后果。 云秋自认没有小邱那样的好本事能“说书”,便也只是简单说明了韩硝和蔡森的打算—— 大约是称病这招有了奇效,韩硝得以保全了他太医院使的身份。这让他信心倍增,觉着韩家在朝堂上依旧能说得上话、陛下也护着他。 于是对医署局,他也生出许多妄念,在三个徒弟的撺掇下,决定在医署局开科考试这段时间里认真稽查,找出无凭引行医、开生熟药铺的人。 并展示给世人看:瞧瞧,这就是无凭行医的危害! 最好是像泰宁朝那样——遍地都是黑心商贩和假大夫,各地百姓看不上病了、药价也奇高了,那医署局的作用就会被重新凸显。 到时有了民意支持,韩硝自然有办法说服朝堂上的言官御史,最后陛下再不愿,也还是只能保留医署局、甚至给医署局拨钱。 “他这算盘打得可真响,”陆商嗤了一声,“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了,怎么?现在我朝少有黑心商人、少见假大夫骗人,他为着保他那破官署,还要造出来几个不成?” 云秋挑挑眉,以韩硝那偏执倨傲的性子:这事儿可难讲。 后来经众人几方打听,算是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中和节时,小陶救了误食牡丹花蜜的韩硝,韩硝当时昏着不知情,但这花蜜恰好是蔡森从老家带来的。 当时蔡森正巧和另外两人在争太医院左右院判的位置,发生牡丹花蜜的事情后,那两人便是铆足了劲儿说蔡森的坏话。 韩硝经历生死,当然那是不敢再用蔡森。 蔡森当个普通太医,最多能给后宫里嫔位以下的娘娘们请脉,即便出了事,也是些他和韩家能兜住的。 若是让他成了院判,某日去到贵妃、妃位上娘娘的宫里,甚至是太子青宫里,闹出点什么事情来——他和韩家都要被牵连。 如此,左右院判的位置也就被分给了另外两位弟子。 蔡森心中不服,但也奈何不得老师的选择,只能领下来那个看起来风光、但众人都知道朝不保夕的——医署局副院长之职。 他这儿正憋着一股气呢,就瞧见了小陶竟然来参加医署局的考核。这么往前推算时间一想——那根本就是无凭引行医,这不就是韩硝一直要找的例子。 蔡森当即扣下小陶的辑册,兴高采烈跑到韩家,告诉了韩硝这个消息,并且声泪俱下的挑拨,说他带来的分明就是家乡上等好蜜。 韩硝当日是一时动怒才会昏厥,根本不是什么牡丹花蜜中毒,全是侍从小厮和两位师兄的污蔑陷害,他一片忠心希望师傅明鉴。 他这番话韩硝倒不见得信,可想到医署局就缺这么个典例,当即调动人手报官、带领了衙差到云琜钱庄拿人。 “可惜啊,他千算万算是没料到我们陆大夫在这儿,这回他可是惹上事儿喽。”小邱拍拍手,笑盈盈做了总结陈词。 “惹上什么事?”云秋问。 “嘿嘿,”小邱挤挤眼,笑得蔫坏,“公子您是不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我去打听消息嘛,自然也要给他这消息散出去呐。” “您放心,韩院长这恩将仇报的嘴脸,我可是绘声绘色讲给那些大爷大娘听了,我还生怕散得不匀实,专门给三家酒楼、四家分茶酒肆的茶博士说了一道呢。” 云秋一愣,而后忍不住笑出声。 他这么一笑,反应过来的众人也跟着乐,朱信礼也难得扬了扬嘴角,赞许地看了小邱一眼,“不错,挺有本事的。” 小邱摸摸后脖子,他这样插科打诨的人,其实心里有点悚朱先生这样厉害又有学问的人。 难得被赞许,他脸也少见地有点红,只能掩饰尴尬地一搭小陶肩膀,“还是我们小陶兄弟太好欺负了,这不是路见不平么!” 小陶侧首看他一眼,耸肩躲开小邱,一下闪身站到云秋后面。 本来没有蔡森、韩硝来闹这一遭,小陶应该是再待在云琜钱庄三五天,等着医署局放榜、拿到凭引就回江南。 但他们这么一来,医署局算是和小陶撕破了脸,放榜给不给是另说,但陆商刚才那番话,却算是承认了小陶是他的传人。 医署局既然明文规定:有名医保举之人无须凭引,那陆商作为医署局院长韩硝的师父,又是杏林陆家的传人,小陶自然不再需要什么凭引。 云秋遂问小陶的打算,要是他想离开京城返乡,他也好吩咐点心给小陶收拾东西、雇车或者托人送他去码头。 结果小陶沉默片刻后,隔着云秋将视线抛到陆商那儿一瞬,然后他才收回目光坚定地看向云秋: “我不走。” “如今既然得到了保荐,我还有件事想做。” 云秋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又回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陆商,忽然明白了什么—— …… 一个时辰后,和宁坊。 过丰裕门,竹山阁旁有一口甜瓜古井,又因其正对六部院大门,又被民间俗称为“六部井”。 井北是六部省院和各监门所在,东西两侧是和宁门的阙楼,阙楼前分别设有登闻鼓,南面是一套四进大院,院门匾是一块写着“德昭之家”四字的黑木。 匾额右首题高宗名讳,下以朱墨刻其闲章一方;左下则是一行八个的小字,分别为:“三朝元老,相州韩氏”。
318 首页 上一页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