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没头没尾,引得李从舟疑惑。 云秋却自顾自地继续说,“打猎和射靶子到底不一样嘛,靶子是死的、猎物是活的移动的,一次射偏也没什么!” “而且……”云秋想了想,又侧首回望着李从舟,“是不是第一次杀生,心里慌啊?” 李从舟:“……” 云秋不提,他都快忘了。 从云秋的视角看——他应是在佛寺中吃斋念佛、慈悲为怀地度过了十五载,如今乍然回王府还俗,一应习惯都要改,射不中也正常。 平白倒提醒了他…… 李从舟不动声色看看云秋的发顶:若叫云秋知道他是重生而来,恐怕这小雪兔能给直接吓晕过去。 算了,一只獾而已,真猎到了肉也不好吃。 云秋只是小又不是傻,露出这么大的破绽,指不定他哪天就起疑了,被这么圆过去也好。 于是他重新背上弓,从云秋手里接过缰绳,“坐稳,我们再往上走到雪线上,那里就能见着野兔和狐狸了。” 云秋点点头松开手,见李从舟的神情回复如常,自己也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回去,拢紧身上的大氅。 抖开缰绳喊驾,李从舟俯身策马,加快速度带着云秋从罗池山深入到神雾山内,神雾山更高、远处的山尖上能明显看到一处雪线。 越往高处走,山中的风雪越劲儿,天空也从浅灰色逐渐变成深灰,山风裹挟着白雪变成一片片浓雾,只能隐约瞧见那些顶着雪的一颗颗青松。 云秋的兴奋劲儿过了,靠在李从舟怀里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他扯扯风帽挡住脸,手虚虚搭在马鞍的扶手上,“我睡一小小会儿。” 李从舟嗯了声,也拉缰、让马儿放缓了脚步。 云秋到底没起过这么早,靠着李从舟没一会儿就睡熟。 而李从舟抬眼观瞧头顶的天,料必山中不一会儿将有一场大雪,便调拨马头、朝着乌影给他说过的几处山洞方向走。 一个时辰后,等云秋打着呵欠睁开眼,却意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山洞中,山洞很高、很宽,但进深仅有一丈左右,洞口燃着簇篝火,火旁放着两个驮箱。 李从舟和马儿都不在,云秋揉揉眼睛坐起身,发现自己枕着的“枕头”是李从舟那件黑斗篷,他身上还披着点心准备的大氅,但大氅之外、竟还盖了一重薄毯。 薄毯之下,他躺着的地方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毡,是鞣制过的、下面还垫了不少干草。 难怪外面冰天雪地,他躺这睡着却并不觉得凉。 云秋瞅瞅身下垫的羊毛毡,这毡制得好、厚厚软软像块大米糕,他好奇地撑开手掌,发现密织的绒毛竟能将他的整个手掌都藏住。 玩了一会儿觉得有意思,云秋干脆翻过身来、整个人趴到毛毡上,像条小鱼一样扑棱着玩。 结果手一伸就碰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给云秋吓得弹了一下,抬头仔细一看,却发现是李从舟放在毛毡旁的一柄小刀。 刀柄上简单缠了一圈葛布,刀鞘暗雕螭纹,刀旁边的空地上,有一行李从舟用烧焦木炭写下的小字—— “外面雾大,醒来别乱跑。” 云秋正感慨——原来字写得好看的人,拎根烧火棍都能写漂亮的小楷,洞口的篝火就突然动了动、发出辟啵一声。 然后,他就依稀听见了远远传来的马蹄声。 云秋一下就从毛毡上蹿起来,刚抱稳身上盖着的绒毯,抬头就和拎着几只野兔进来的李从舟对视上。 “醒了?” “兔子!” 云秋跑过去,眼睛直勾勾盯着李从舟手上的兔子:一只灰的、俩虎皮黄的,都是被一箭射中,而且内脏也被简单处理过。 看他实在好奇,李从舟干脆把几只兔子都递给他。 为图方便,李从舟是将兔子耳朵系在一起带回来的,一串死兔子拎起来凉冰冰的很新奇,云秋提起来转着仔细观察了一圈。 李从舟就趁着这档口,蹲下身去拨旺了火,“外面起了急风,可能晚些时候还会有场更大的风雪,我们今天晚上可能要住在山中。” 他伸出冻僵的手在火上烤了烤,回头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云秋,“你的意思呢?” ——如果云秋不想住在山里,那他可以试着背人下去。 然而云秋却理解成另一重意思,他提起手里的小兔子串儿,眼睛贼亮,“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吃烤兔兔?” 李从舟挑挑眉,好笑地看他一眼。 他还担心小东西嫌他血腥残忍,特意在外面放了血、处理好内脏才带回来。没想云秋这家伙可有本事,嘴里说着叠词、行动上却算计着要吃人个全部。 也不知那三只魂归天际的“兔兔”心里怎么想,反正李从舟是觉得云秋这人蛮矛盾的—— 小时候明明怕他怕得要死,却还是一次次高兴又热忱地贴过来,软糯糯叫他小和尚,还要跟他拉钩做好朋友。 长大了以后,明明在经商做生意上精明得跟只小狐狸似的,该他聪明机敏的时候,他又好像玲珑心少了那一窍、憨死了就知道吃。 李从舟在心底摇摇头,面上却只是极浅一笑,“先说好,我没带糖和醋。” 云秋一时间还没明白糖和醋是什么,直到李从舟转身从那两个驮箱里拿出许多瓶瓶罐罐——油和各式各样的香料,他才反应过来李从舟在说什么。 他是喜欢糖醋小排,但没想过出来打猎也要吃糖醋兔子。 再说了,狩猎打到的野味不都是烤着吃么? 云秋将自己的想法给李从舟一说,又给那一串兔子递回去给李从舟,然后就蹲在旁边看李从舟利落地剥皮、削木签,给兔肉抹上油和调料、架到火上。 兔肉分量不多,但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时,还是很勾人馋虫。 也不知李从舟怎么配的调料,闻上去好香好香,云秋忍不住吸了好几回鼻子,还舔舔唇瓣连吞了好几口唾沫。 “饿的话,先吃 点果子垫垫?”李从舟腾出手,从其中一只驮箱中摸出了一小兜洗好的果子,有柿子、枣和两只雪梨。 “刀我放在你枕头边了。”他又补充道。 云秋却提着那袋子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李从舟给架在火上的烤兔翻了个面,回头看他一眼,“不会用刀?” 云秋摇摇头,跑回去捡起那把小刀回来,自己东张西望找了块高起来的小石头放下那兜果子,然后他站起身绕着李从舟和火堆转了两圈,最后趴到了那两只驮箱旁—— 连果子都带,小和尚这里头都装了什么?! 有热乎乎的甜牛乳、有果子,还带着瓶瓶罐罐的油盐酱醋,有薄毯、有羊毛毡,还有什么他想不到的东西啊…… 本来李从舟不想让云秋看,但见他实在好奇,也就随他去,只轻声嘱咐,“就在里面翻,别拿出来,塞进去一回不容易的。” 云秋一开始还笑,可脑袋趴在驮箱边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就渐渐谈了:甜牛乳用两个温瓶夹在中间焐着,除了果子李从舟还带了不少糕点瓜子,还有各式各样的药。 几个药瓶下面还放着一只未点燃的手炉,炉上铺着几本《典务纪要》、《解当齐要》,而那些书上还放着几样精巧的小玩具——一看就不是李从舟自己要带的。 云秋翻了一会儿,心里有点酸酸涨涨的,他是没想到——出来打个猎,李从舟会这样照顾他,吃穿度用都照顾得好好的,而且什么也不要他操心。 “好奇完没?”李从舟的声音恰好在这时候响起,“看完就过来坐,烤好了。” 云秋扒拉着驮箱盖子,慢腾腾挪过去,紧紧挨着李从舟坐下,看上去情绪有点低落,一点儿也不像刚才拿着兔子那般开心了。 李从舟挑挑眉,将其中一串烤好的兔肉塞到他手里,“怎么了?” 云秋捏着那木签子,抿着嘴看了半晌后,突然气呼呼地张嘴就去咬兔腿上的肉。 李从舟被他这奔放的吃法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拦,“仔细烫!” 然而就这么紧拦慢拦的,还是拦晚了一步,云秋咬得太快,嘶地一声烫得差点给手里的兔子都甩丢。 李从舟实在不知他这又较什么劲儿,只能叹一口气到外面找来水囊,驮箱都用来放云秋的东西了,他自己的水囊就挂在马上。 水囊不能保温,不过云秋被烫着用点冰凉的水正好。 给云秋漱过口,又检查了一道没有烫着舌头,李从舟在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而闯了祸的云秋更加别扭,闷闷地捏着木签良久,才憋出一句含含混混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啊?” 李从舟:“嗯?” 云秋叹了一口气,清清嗓子轻声道:“我是不是挺麻烦的?” 李从舟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摇摇头,“怎么这样想?” 云秋一指那两个驮箱,“是点心告诉你的吧?里面的东西……你带的都是我喜欢的,自己的东西一样都没有,我……” 李从舟却只是伸手轻轻揉了他脑袋一把,没让他说完,他挨着云秋坐下来,然后撕下来一块兔肉递给他,“吃肉,待会儿凉了。” 云秋下意识接了,可还是眼巴巴等着李从舟的答案。 李从舟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终于无奈地抬手点了点他的鼻尖,“傻气,真嫌你烦我还要专程准备这么多东西、邀你来打猎么?” 云秋恍惚了一瞬,陡然明白了! 刚才还愁云密布的小脸喜笑颜开,扑过去就抱住李从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要不是李从舟习武、腰腹力量稳,他都要给扑倒了。 多大的人,竟还跟小时候一样莽撞。 李从舟拍拍云秋的背,给人扶扶好,叫他坐回去别发疯。 而云秋嘿嘿一乐,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才心满意足地坐回去,抱着李从舟分给他的木签子、一条条兔肉撕下来吃。 山里的野味还真是不一样,只洒上点椒盐也能这样喷香。得到李从舟不怎么直白的回答,云秋也就没什么压力地吃掉一只半。 等都吃完、收拾好,李从舟还从驮箱底翻出来一口锅,给云秋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人不是来打猎,是来野炊的吧? 李从舟没想那么多,这口锅点心没说,但他自己觉得山里冷,就想着带出来烧点热水、好方便云秋洗漱。 而在云秋洗漱的这段时间里,他就出去看了看外面的风雪,观察下马儿所在的另一处背风的山洞,重新拾捡了一些干柴进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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