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完这些衣裳,云秋对着铜镜看都觉着自己变大了一圈。 曹娘子给他准备了热包子和玉米羹,云秋抱着包子啃完,正捧着碗喝得脸上一圈黄胡子时,聚宝街上就传来了哒哒马蹄音。 云秋舔舔嘴边,抬头巴巴望向门口。 只见李从舟一身墨色劲装、披黑色云鹤纹的风帽斗篷,那匹黑色的高头大马换了一套银色的马饰、马鞍后边儿除了弓和箭囊外,还挂有两个大大的驮箱。 李从舟一跃下马,掸落身上的雪花,才迈步进入钱庄。 云秋探头探脑,却还是只在外面看见一匹马,他偏偏头,“不是说——不要我骑马?” 他脸上还站着玉米糊糊,偷吃的小花猫似的。 李从舟取了方巾帕,故意打开来给他整张脸盖住,一边胡乱搓揉着一边笑着解释道:“坐马不是骑马。” 云秋唔唔两声,抬手抓了两下、抱住李从舟手,这才抢下那巾帕来揩擦——小和尚使坏,哪有人擦嘴整张脸都揉的! 他又不是面团! 李从舟看着他没说话,但眼睛弯了弯。 云秋擦好脸,看着外面的高头大马又有点犹豫了——大宛名马有他两个高,听说凌以梁就是被这种马摔成残废的,他……可不想瘸。 李从舟却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他手里,“这个戴上。” “什么……?”云秋懵懵一接,摸上去竟还有些暖,仔细一看竟是双火狐绒制的手套,外面一圈狐皮红里泛粉、里面的绒毛又是很亮的正红色。 李从舟大概是将这东西贴身放的,手一伸进去被焐得暖烘烘的。 云秋抿抿嘴,李从舟太周到,搞得他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 “放心,”李从舟隔着那毛茸茸的手套轻轻捏了他手一下,“答应带你出去,就一定安全带你回来,摔不着你。” 云秋耳根一热,下意识反手捉住李从舟手指。 李从舟低头垂眸,看了一眼他们好像交握在一起的手,嘴角微微扬了扬,然后大胆反握住云秋,转身与点心作别。 点心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与他们告别,“公子放心去吧。” 如此,云秋就乖乖被李从舟牵出了门,然后被他半抱着送上了马背。 奇怪的是,和他以前骑马的感觉不同,胯|下的这鞍子骑上去的感觉软乎乎的,好像还有点弹,他忍不住揪着前面的扶手轻轻掂了两下。 正在他好奇的时候,李从舟却踩住脚蹬、轻轻拉了下扶手一跃上马,就贴着挤着、坐在了他身后。 “坐稳了?” 李从舟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后背,说话时,声音就好像是从背心传来的一样,嗡嗡会震、有点痒。 云秋咯咯笑了下,双手握紧扶手,仰头,“坐稳啦!” 李从舟低头看他一眼,大概是刚用过早饭的缘故,云秋的脸蛋红扑扑的,整个人裹在雪白的大氅里,这般看很像是抱着只雪兔。 他嗯了一声,提起马缰,“那我们就出发了。” 虽然有他这句话做预告,那马儿撒蹄跑起来的时候,云秋还是忍不住哇了一声、身体瞬间绷得紧紧的。 李从舟看他这样就微微俯身,用自己的姿势带着云秋改变动作,“放松,别夹那么紧。” 云秋小时候也学过骑马,但如今回想,五六岁的时候他怕摔,坐到马背上就脸色惨白,宁王因此辞退了好几个师傅、自己来教。 结果,那句俗话果然说得很对:有些事,当爹的真没法教。 那些骑御师傅们教不了是因为不敢对小世子说重话,宁王比他们还心软,云秋都不需要上马,只要扁了嘴说句不想,宁王就会说今天算了。 如此一来,云秋长到十五岁,就勉强会上个马,自己是连缰绳都不敢摸,大多数时间都是由师傅们给他牵着走马。 如今乍然被李从舟带到了大宛名马上,自然是把学过的要领忘个精光、死死捉着马鞍上的扶手,眼睛都要吓闭上—— 怎么离地这么高?马儿在雪地上跑会不会滑跤,这匹大黑马背着两个驮箱再带着他们两个人、会不会跑不动……? 他这正闭着眼胡思乱想,李从舟却忽然从后腾出一只手横到他腰间,人也整个贴下来、嘴唇凑到他耳畔: “放松,不然待会儿你要腰痛。” 云秋僵了僵,也不知是因为李从舟骤然的贴近、还是因为他说话时喷洒出来的热气弄得他有些痒,他缩缩脖子,深吸一口气、试着放松自己。 然而他还是有点怕,只能往后蹭蹭、尽量让自己贴着李从舟,并小声嗫嚅一句:“能不能……慢点?” 其实李从舟顾着他新骑,跑马并不快,马儿只是正常在街上快走,都没有到跑起来的地步。 看着云秋鼻尖上都渗出汗,他也有一瞬的为难—— 这匹黑马是大宛的名种,属于高头大马,步伐比中原马儿大、换蹄的速度也快,再慢下来就是走了,那要什么时候才出得城去? 这会儿街巷上行走的京中百姓还不多,若慢下来,那岂不是很多人都要知道真假世子并骑一匹、同游冬狩? 李从舟不想招惹是非,如今他们的地位身份不同: 他是可以当宁王世子不理会世俗眼光,但云秋现在作为平民,难保没有好事者会去说他的闲话、甚至找他的茬儿。 思来想去,李从舟将云秋身后的风帽拉起来往他脑袋上一套,然后自己更往前拱了拱、将小家伙整个紧紧揽在怀中: “怕就闭上眼睛,我们要先出城。” 他没解释太多,可云秋听懂了。 于是他喔了一声乖乖闭上眼,放松自己缩在李从舟怀里。 小和尚稳重可靠,他信他的。 闭上眼后,五感中的其他感觉就会变得很灵敏,云秋只觉风在身边嗖嗖地刮,偶尔还有冰凉的雪片会落到他鼻尖。 还未等他抬手擦去,策马的李从舟就先一步替他拢紧了风帽,更拉过来他自己的斗篷,将他整个人裹裹好。 被黑色的布罩住,云秋感觉身上更暖了,李从舟和小时候一样,一年四季身上都像藏着个小火炉。 他的胸膛宽阔、搂着他的手臂很有力,而且,大约是两个人分享同一个马鞍的缘故,李从舟那标准的骑姿很准确地传递给了他。 云秋靠着李从舟,也渐渐改变了自己的动作、学着不再绷那么紧,夹紧在马肚子上的腿也慢慢松开。 整个人松弛下来后,云秋感觉骑马好像也没有那般难了: 他试着偷偷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李从舟分明的颌线,然后就是天空里不知何时已停歇的雪—— 他们已离开了嘉定坊、再几步就能出城。 大宛名马是高马不假,但其实大马有大马的好处,它换蹄快却跑得稳,而且坐在马背上能够看到更高、更远的风景。 云秋渐渐被眼前新奇的风景吸引,脑袋慢慢从斗篷和大氅里探出来。 李从舟低头看他一眼,一声低笑被风吹散。 “醒了?” 云秋抿抿嘴,“才……没有睡!” 李从舟本就是逗他,也不争,只动动腿垫着云秋的脚教他改变姿势,小家伙既有勇气从那一团绒绒里钻出来,那便证明他是不怕了。 他一边在动作上教,一边配合着调整跑马的跑速,告诉云秋其实骑马不难,放松后跟着马匹动作也没那么费劲儿。 云秋跟着学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学了两辈子都没弄明白的骑马,竟就在这么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里,被李从舟三言两语给教了个七七八八。 等到他们跑到罗池山下时,云秋已经敢自己牵马缰,李从舟只从后拥着他、虚虚拉着扶手。 马儿也不愧是名马,跑了这么一大段路也不见气促,反还能稳稳地驮着他们往山上走山路。 进山走了一段,等彻底看不见山脚的两个村庄后,李从舟才接手了马缰,低声询问云秋累不累、用不用停下来歇歇。 “不累不累,”云秋现在开始觉得狩猎好玩了,“我们是现在就去抓小狐狸小兔子吗?” “这里不够高、还没到雪线,要抓也只能抓到小松鼠和山鸡,”李从舟顿了顿,微微仰身从一个驮箱中取出个水囊,“喝水不?” 云秋舔舔嘴唇点头,他是有点渴。 水囊入手后摸着温温的,云秋原本都做好喝凉水的准备了,没想仰头入口,喝到的竟然是甜甜的牛乳,而且还温热。 他的眼睛倏然就瞪圆了,“怎么办到的?!” 李从舟笑笑却故意没告诉他,等他喝完后,就立刻收起来那个水囊,然后一提马缰、轻轻吐了两个字:“秘密。” 云秋:“……” 他算是发现了,小和尚的性子在某些方面来说还真的是挺恶劣。 哼,小气鬼,不告诉就不告诉。 云秋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舔掉粘在唇角的奶渍——看在牛乳好喝的份儿上,他就不和他计较了。 罗池山上的山道仅修到半山腰,再往上、就全是隐匿在密林中的山经和土路,夜里下的那场雪掩埋了大部分的路,远看过去皆是纯白色。 云秋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犯迷糊,频频抬头偷看李从舟——想知道他是如何辨明的方向。 李从舟却忽然将缰塞到他手中,竖起食指在唇边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突然从背上取下弓、弯弓搭箭。 铮地一声巨响,吓得云秋险些丢了缰绳。 顺着箭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李从舟竟在一丛枯萎的灌木下发现了一只出来觅食的獾。可惜这一箭没射中要害,小东西挣扎两下就带着伤跑了。 血顺着它的后腿流出来,在那纯白天地间划出一道极细的红线。 云秋闷笑一声,仰头用后脑勺撞李从舟胸膛,“原来你也会射偏呀?” 李从舟低头睨他一眼,其实这獾他看见许久,按理来说能一箭毙命,但当箭在弦上时,他又分神想:云秋见着这般血腥、会不会害怕。 一念之差,就叫猎物脱走。 偏这小没良心的,还这般浑然不觉地笑他。 李从舟多少有点气不顺,可还是忍下来,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冬狩便是如此,也不是回回都能有所收获。” 云秋点点头,信了。 本来前世宁王他们去打猎也是经常空手而归,甚至有时候在御苑秋狩,皇子当中也会有人什么都捉不住。 见李从舟面色不虞,云秋又安慰道:“不过你也已经很厉害了!这么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能射|得这样好,可见你确实有打猎的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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