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太后能说,云秋却不敢议论,只能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不过听太后这般说,好像当年的宁王也并非是世人所传的那样主动出嗣,中间还有被太后规劝这一节。 见他实在不好表态,太后拍拍他手背,“铮儿当年性子可倔了,在西北立了军功回来谁都不放在眼里,当面对着两位哥哥恭谨、心里可有的是主意。” 在太后的描述里,昔年朝堂上凌铉、凌锦和凌铮三人争储,各自身后都有一批门客和势力。 凌铉和凌铮两人是亲兄弟,而且太后当年的位份是摄六宫事的贵妃,与如今的惠贵妃一样,且冯家也是武将世家,军功赫赫、势力庞大。 凌锦的生母方氏,在当年仅是嫔位,而且方家因为流徙的缘故早早无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胜算都不大。 所以方氏和凌锦就选择各个击破,巧计离间凌铉和凌铮兄弟。 眼看两个儿子之间起了矛盾,太后多次好言相劝、调解不成,最后甚至在秋苑御猎时,凌铉意外中箭落马、拔下来的箭簇竟然直指凌铮。 太后不想他们这样持续相争下去、最后闹得个两败俱伤。 长子虽不得先帝偏爱,却城府极深、颇通谋略,在文臣当中颇有人望,那支箭簇,或许根本就是他将计就计或故布疑阵而使的苦肉计。 而次子战功赫赫,得诸多武将支持,又有陛下的偏爱,若是兄弟齐心,也不是不能被定国公等人扶持着登上宝座。 只有一样,也是最后太后能劝动小儿子放弃的—— 那便是在凌铮被禁足时,太后曾经到门口问过他一句话。也便是这句话,让他解除禁足后主动找到先帝,提出了出嗣之意。 “您问了什么话?”云秋好奇。 “我呀,我问他——愿不愿让徐家二小姐执掌凤印。” 原来如此,云秋了然。 自他有记忆以来,宁王待王妃就极好,旁的王侯都迎娶侧妃、纳妾,王府里却自始至终都只有王妃一位女主人,而且所有的钱都是王妃管。 朝务再忙,宁王都会赶回家来陪妻子用晚饭。即便真回不来,也会提前遣人回府禀报,王妃要单独去哪儿,他都要派人跟随相护。 他们夫妻之间的情分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止相敬如宾,云秋见过好几次王妃使小性,也见过多次宁王巴巴跪在妻子面前、委屈地被她拧耳朵。 王妃的女红不好,却也试着给宁王缝补过衣裳、做过香囊。 “只可惜……”太后遗憾地摇摇头,“劝是劝动这臭小子了,可是他心里多少觉着做母亲的偏心,所以出嗣后就守着规矩,疏远了关系。” 云秋暗自咋舌,要不是太后提起,他都不知道宁王曾经想过当皇帝呢,从前看父王可真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说了这么些,太后才终于开口说着正题,“原本以为有你这个小家伙在,能缓和缓和我同铮儿之间的关系呢……” 所以,当初才会赐给他长命缕么? 云秋想了想,轻声道: “现在也可以呐,太后娘娘礼佛,小和……我是说,小世子他从前也很懂经文典故不是,你们应当……”很有话说吧? 太后横他一眼,“你当我没试过么?” 她摇摇头,拉着云秋继续往前走,“那孩子便是比他父王还规矩,达理有余亲近不足,他来讲一回经,除了经文之外,我也和他说不上十句。” 云秋:“……” 不愧是小和尚,厉害厉害,对着当朝太后都敢板着脸。 等等? 云秋偷偷瞄太后一眼,今日要他进宫,不会是让他从中斡旋吧? 他跟小和尚关系是不错,但…… 这可是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装傻充愣得来的,从八岁开始又哄又骗折腾了足七年,才好不容易和李从舟混了个脸熟。 要是再加上太后、皇帝和宁王他们一家子…… 云秋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了。 他抿抿嘴,有点不满:自己的命自己挣,都来挨着他算什么回事! 结果,太后想的根本不是如何调和关系,而是—— “所以,你要不进宫来?就留在哀家身边,我收你做个义孙。” “……啊?”云秋傻眼了。 “听苏驰说,你现在是自己在城里做生意是不是?”太后轻哼一声,“商人们总是拜高踩低,你喜欢经营也好,等你再大些,我的一些产业能交给你去打理。” 太后说得很真心,可云秋不敢应。 一则太后认他名不正言不顺、惹人非议,二则做义孙就免不了会卷入朝堂纷争、夺嫡风波——太后的孙子,不就和当今太子平辈儿? 云秋连连摇头,又一次扑通跪下去。 他认认真真磕头,告诉太后他的心思——离开王府是他主动做出的选择,他也没有锦心绣肠、能在宫廷中无忧无虑生存下去。 “而且我更想靠自己,您也好、宁王夫妻也好,都护不了我一辈子。” 太后听着,盯着他的发顶看了良久,最终一言不发地往红枫林那边走去,云秋伏趴在地上,也摸不准太后到底是个什么心意。 不过之后,嬷嬷给他送出寿安殿时,却递给他一块金镶玉的小腰牌,腰牌的正面刻着飞凤纹,背后是福山寿海纹。 “小公子日后若遇着什么事儿,可以拿着这个,出入宫禁也方便。” 云秋接过来,谢过嬷嬷后自己爬上马车。 等车帘放下、车轮骨碌碌转动时,他才用食指串着那腰牌上的挂绳,将腰牌提起来在眼前晃了一下—— 这都第三块了。 怎么重活一世,他们开始喜欢上给他小牌牌了? 曲怀玉、曲怀文两兄弟要塞给他,太后也要塞给他,他不就是亲近叫了一声婆婆,竟然就得到太后青眼啦? 云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脑门上写满了问号。 驾车的车夫是寿安宫的内监,原本是准备给他送出宫去的,可云秋实在怕太后知道了他的铺子要干涉——便使了银子,请公公在锦廊上放下他。 顺着锦廊向南走,就能走到丽正门附近的角门出宫。 结果快靠近角门时,他远远就听见了凌以梁的声音,云秋顿了顿,观察左右发现了一座高大的假山,一闪身躲到了山后面去。 凌以梁带着他身边的小厮,深秋时间天气是凉,但这位敏王世子却一脸肾亏的样儿——脸色惨白、鼻尖红红,像是染了风寒。 他裹着一条绒氅,一路上骂骂咧咧,走到假山附近时,却忽然顿住脚步、问了身后小厮:“你确定是一匹大宛黑马?!” “确定确定,小的看得真真的。” “那便得了,你待会儿给这些东西都偷偷挂上去,我就不相信——这样你还出不了丑!”凌以梁说着,哼哼笑了两声往宣武楼的方向去。 剩下云秋慢慢走出来,他皱眉看了看那两人远远离开的背影,心里总有些不好的猜测—— 如果他没记错,小和尚那日拴在他门口的,就是一匹通体纯黑的大宛马。 宫里参加宣武楼大比的皇子只有太子和三皇子,凌以梁还不至于要和这两位作对,那么剩下的其他世子中、也没有与他有冲突的人。 唯有今日新进宫的李从舟,算是他能算计的一个对手。 云秋看看左右无人,打着胆子跟上了凌以梁那个小厮。 却发现他径直奔向御苑,径直走向了马厩中最显眼的那匹黑色高头大马,马儿用的普通革鞍,下面垫的鞍鞯只是一块棉布。 只见那小厮鬼鬼祟祟上前,塞了一块布料到马鞍下。 大马被惊动发出阵阵嘶鸣,而看管马匹的几个内监走过来、问那小厮在干什么,小厮却赔笑着说是敏王世子吩咐他过来检查马。 “这不是看着这匹大宛名驹太漂亮,就上手轻轻摸了下,没别的事、没别的——” 几个内监将信将疑,绕着马儿检查一圈也没看出什么。 但云秋却已经察觉到了凌以梁的险恶用心: 朝廷有规定,宰执大臣、亲王以下,皆不得在设花绣鞍鞯。 违者轻则挨板子,重是要被罚俸的。 他紧张地盯着那马厩看了好一会儿,鼻尖上隐约渗出一点汗。 怎么办,要不要去……帮帮小和尚?
第052章 倒不是云秋不想帮李从舟, 实是他身上没钱,且这是在禁中。 也不是没钱,就是他没带够那么多钱。 云秋想着进宫见太后也不需用钱, 就往袖中拢了两锭白银、够他从丽正坊雇车回钱庄。 想进御苑马厩,那得使钱贿赂门口两位内监。 没钱, 括弧没带够钱,这到底算他的错处,不该是小和尚的。 自然了,他也不是自身娇贵非要坐马车、走不得那几步路, 而是—— 即便使银子进去了, 他也得找理由接近李从舟的大宛黑马, 然后再给那小厮塞的东西拿出来。 这过程极其惊险: 一则他很少骑马、并不熟悉马儿的脾气秉性, 若他一靠近那马儿闹起来, 内监要起疑;二则那东西大小不知, 拿出来他要藏放到哪儿去。 出入宫禁是要例行检查的, 他进门时就登记了身上的手帕香囊之类,出去多出一样东西, 即便是不值钱的鞯革,也很容易被门口的监门当做贼赃。 偷窃宫廷财物的罪名可不小, 尤其是对他这样的庶民。 他现在已不是宁王世子,若事情闹大了太后兜他不住,岂非给自己找没命? 但这是李从舟成为宁王世子后第一次参与皇室集会, 前世作为小和尚的他都在宣武楼外以一幅画夺魁, 如今恢复身份成真世子,没道理不出彩。 云秋深吸一口气, 咬咬牙从暗处出来,调整情绪、大大方方走向马厩。 其实他入宫次数不多, 如今身上穿着一件蓝地棉服,腰间仅有一只布香囊,头上也无发饰,料那两个看守马厩的内监也认他不得。 果然,他才走到门口,内监就大声喝问,“干什么的?!” 这便是没认出来。 云秋稍稍舒一口气,然后赔笑作揖编了个谎话,“小的是梁王世子身边的小厮,世子吩咐我过来再检查检查他的马。” 梁王是先帝仁宗最小的一个弟弟,是当今圣上的叔叔。 他的封地在梁州,世子今岁年及冠得了陛下许多恩裳,梁王便遣儿子进京谢恩,也留在宫中陪太后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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