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想抢他的吃的,又像是透过他在看着什么别的东西发呆。 云秋百思不得其解, 只能直接问小和尚。 李从舟被他问得猛然回神,尴尬地咳了一声后说了句没什么, 转回头去三两口将那米糕吞下。 只是这回,换成了云秋盯着他。 没得着明确的回答,云秋歪着脑袋仔细观察,没放过李从舟一丝一毫的变化:小和尚的耳根红红、眼神微乱,一块糕吃得狼吞虎咽、跟八百年没吃饭似的。 而且,李从舟胡吃海塞,好好一块糖糕沾了大半在嘴角上。 噗嗤,云秋收回视线,偷偷乐了: 看来也不止是他一个会吃到脸上嘛。 米糕的颗粒其实很粗,变凉后就会更硬、更难下咽,李从舟吃得快没怎么嚼,三两口吞下去只觉喉咙发紧、唇口极干。 正准备转头去找水,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小茶盏,云秋笑嘻嘻给他递水后,顺手在他嘴角边蹭了一把。 “瞧你吃得满嘴都是。” 云秋给他蹭完,发现随身的巾帕好像忘在钱庄那边,便自然而然地将手指放进嘴里舔了舔。 然后,他就听见身旁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喘。 噫,云秋闷笑:小和尚偷偷变笨了,喝个水都能呛成这样。 他拍拍李从舟后背替他顺气,然后实在找不到巾帕,只能放下自己的衣袖替李从舟擦嘴。 李从舟咳得整张脸都涨红,头上的兜鍪也往下掉、挡住眼睛,他想了想还是给这劳什子摘了。 结果才摘下来就看见云秋瞪大了眼,半晌后脸也憋个通红,嘴角抽搐、想笑不敢笑。 “……笑吧,”李从舟丢了兜鍪,“别憋坏了。” 话音刚落,云秋就抱着肚子整个人笑倒在八仙桌上,他咯咯笑得蹬腿,他还真没见过小和尚这个样—— 光溜溜的脑袋上长满了寸许长短的发茬子,像圆溜溜的卤蛋上扎满小草,又真的很像刚出生的小毛猴。 毛绒绒的,很好笑。 “哈哈哈……”云秋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躺在八仙桌上蹬腿还不够,坐起来后就攀着李从舟肩膀问他,“能不能给我摸?” 李从舟:“……” 他闭了闭眼,无奈地弯腰给脑袋伸过去。 嘻。 云秋高兴了。 他伸手抱着小和尚的脑袋撸了好几把,像小时候玩百子球那样,搓得双手通红都还不愿放手: 好玩好玩,原来和尚还俗是这样。 李从舟比他高,这样坐着弓腰弯脖子实在僵得难受,便看云秋一眼、干脆躺下来,枕到他腿上—— 放手玩吧。 李从舟的眼神这样说。 “嘿嘿嘿。”云秋乐死了,又抱起他脑袋一顿揉搓。 扎手的毛球球确实有意思,云秋又玩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李从舟,“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过来?” 按理说,他的手停下来了,李从舟其实可以坐起身,但李从舟偏没起,反挪了挪、找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躺好—— “今天是跟萧副将熟悉事务。” “啊,这样。”前世,银甲卫的事务宁王可从没叫他接手,云秋细想一番,好像银甲卫的屯所确实在永嘉坊附近。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低落,李从舟怕他多想,遂睁眼牵了个别的话头。 “你又重新雇了个小伙计?” “啊?你说小钟?” 李从舟点点头,云秋身边的小厮和伙计他大多知道,今天在铺子里帮忙这位还是第一次见,乍看上去性子有些腼腆。 “这就说来话长了……”云秋戳戳他肩膀,“你能晚归不?” 李从舟想了想,摇摇头,“王府没有门禁。” 云秋:“……” 那怎么……从前他都必须在日落前回家啊? 这,怎么还带区别对待的?! 他抿嘴思量片刻,很快就将这点不平放下: 毕竟小和尚看着高高大大的很唬人,他一个人走外面就很容易被那些坏人——比如凌以梁这样的惦记上。 云秋从他在宴春楼请曲怀玉吃饭开始讲,到后来凌以梁的挑衅、马直老伯跳河寻死,再到敏王府下面各处的庄上的经营、收成。 最后,才给李从舟说到那小伙计: “小钟是马直的学徒,三岁的时就被马老伯从慈幼局接出来带在身边,他眼光好、原本是再过两年就可以出师的,现在嘛——” “经历了青铜剑那件事,马直不想跟凌以梁干了,但又怕他拧起来扣着人不放,毕竟从前小钟在他们解行上就经常挨打。” “挨打?” 云秋嗯了一声,小钟的年纪最小、又是孤儿,慈幼局出来的孩子一般只有两种性子——要么很凶、要么很乖。 很凶的那种多半跟从前的李从舟一样:寡言少语、成日冷着张脸,若遇上了心善人好的收养人,或许性子还能拧回来,如不能—— 就很容易走偏,极端起来就发疯,甚至是盗窃、抢劫、杀人。 小钟偏巧是那种很乖的,打不还手、骂不还手,平日马老伯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多事也不多话,有得吃就吃、没有也不争抢。 只是敏王府的铺子上从来是鱼龙混杂、各路人精打架,有王府管事的亲戚、账房媳妇儿的侄儿,还有各种家生奴才、前后院的杂役。 像小钟这样没背景还被大管事格外看重的,就会渐渐被孤立、成为众人的出气筒。 马老伯到底是管事,众人明里不敢对小钟做什么,但暗地里可没少给他使绊子: 在他做好的账册上动手脚、乱挪他收好的当物…… 小钟脾气软,账册出错他就挑灯重新做,当物找不到了就一格格认真找,而且怕客人等着闹起来,还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检查一道。 马老伯说过他多次,但小钟还是很难板起脸跟别人吵,最后多是红着脸,小声告诉师父他往后会更小心。 马直被他弄得没了脾气,只能尽量护着自己这个傻徒弟。 但出了青铜剑那件事后,凌以梁认钱不认人,马直都自身难保,更别提保护小钟,思来想去,还是给人赎买了身契、直接介绍给云秋。 “若非他年纪小、站在柜上不能服人,我都想放手让他来当这个司典。”马直原话是这么说。 小钟今年才十四岁,但两日相处下来,却发现他很有见识: 辨得出巩义窑烧制的真三彩,也能点明用酸浸泥做旧的瓷胎。而且小钟虽然话少,但他开口说的每句话都有门道—— 天下名炉窑口分布在何方,丹青大家的笔触有何细节,瓷胎的烧制有何讲究,裘皮、狐嗉和羊毡如何辨别…… 云秋都跟他学了好些,也算是涨了知识。 最要紧是小钟跟着马直在典业里认识很多人,能给云秋做引介。 “马伯跟我约好了,他这个月会跟凌以梁提辞工的事,最早下个月就能到我这儿上工,然后他再带小钟三年,到候小钟出师、他就功成身退。” 李从舟听着,在云秋腿上扭过头去远远看了眼小钟。 然后他又转过来,枕着云秋的腿、仰头对他做了个口型: ——可靠吗? 毕竟马直和小钟,严格来说都是敏王府的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请朱信礼过来当外柜掌柜的时候,云秋就是这般想,他点点头,也无声地回李从舟: ——小钟很棒。 而且马直在典行内颇具名望,凌以梁那般对他,他不至于为那样的东家上演苦肉计,还演得要跳河自杀。 他说的也有道理,但李从舟还是微微皱眉,决心明日到卫所勤值时,还是得重新调一调银甲卫的布防。 今日萧副将带他来,就是为了给他看城里银甲卫的巡查路线,宁王名下的银甲卫专司刺探,但也有巡逻、防护之用,分为明暗两班。 明班如城隅司的巡警一样白日巡防,暗班则在夜间如乌影一样悄悄刺探情报、监察百官,也在城外隐秘处开设有“杀人庄”。 所谓杀人庄,就是仿照江湖顶尖杀手组织建立的暗卫训练场,每批招收一百名七八岁的孩童,经庄上师傅调|教后,就送到地下的斗场。 斗场血腥,一条漆黑的窄巷走到尽头,等待那些孩童的多半是凶猛的灰狼和鬣狗,只有活着杀掉凶兽的孩童才能进入第二年的训练。 由此层层筛选,到十五六岁时,杀人庄上同批的暗卫一般就只剩下十来人,而庄上管事会挑选合适的时机将他们聚集在一起,开启最后的试炼—— 将十个人关进会不断灌水、地上布满毒虫毒蛇,每过一个时辰墙壁还会缩短一寸距离的十尺见方的地宫内。 而最终的出口仅有一人宽,出口带锁,锁的钥匙就丢在地宫的地面上。 据说,银甲卫成立数百年,仅有一次是两人合力从地宫中脱身,其他时候,都是有且只有一人能活着走出来。 这最后一人,就会被正式纳入银甲卫暗班,官正四品,直接获得军籍,从此食俸,意外在任务中丧生后,家人亲眷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勋赏。 许多穷苦人家不明其中真相,还以为做银甲暗卫是份不错的差事,竟在一段时间内争先恐后地将家中适龄的男童送来。 宁王接手银甲卫后,多次向皇帝上书进言要求取缔杀人庄,但皇帝都以祖宗规矩不可废为由拒绝。 无奈之下,宁王只能在那些孩子入庄给他们讲明白杀人庄里面的事情,并让他们签下一份生死状。 一则写明白自己身后的家人亲眷是谁,二则记上姓名和生辰,将来几即便身故,也能有个祭拜的说法。 因此,银甲卫里的暗卫都是万里挑一。 有他们帮忙,李从舟也能放心。 云秋信马直,他可不信凌以梁。 在宴春楼吃过那么大的亏,按凌以梁的性子定不会善罢甘休,若他看见马直和小钟都在这恒济解当上,指不定要生出多少事。 也不知云秋准备雇有多少护卫,从哪儿择选、每个人的身手怎么样。 有银甲卫明暗两班在附近巡防,也算多一重保障。 其实除了小钟,云秋这当铺上还需要两个库管、两名护卫,护卫倒已经跟钱庄上的护卫大哥说好,由他们去找,还是要跟他们一样当过兵的。 同袍也罢,他们的兄弟亲戚也好,总之最后挑中了,云秋就按每人一钱给他们介引费。 而库房的库管,最好是选知根知底、手脚干净又稳重的,否则客人的当物放到库上被掉包,或者磕碰损坏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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